音樂家黃家正有著魔鬼般的才華與魅力，但在他看似傲慢狂妄的表象之後，卻總帶有一絲憂鬱。他的早慧是祝福、也是包袱。金馬獎最佳紀錄片《音樂人生》記下他的神童時期，卻也為彼時的他帶來與家人感情失和的苦痛。事過境遷，現年33歲的黃家正帶著《東方俄羅斯》鋼琴獨奏會來台巡演，也首度現身觀看《音樂人生》。Giloo紀實影音邀請久違來台的黃家正，與我們聊聊這幾年的心路歷程。現在的他，是否已找到音樂之於人生的意義？
音樂是「我」的延伸
「你和音樂之間的關聯是什麼？」這可能是黃家正最常被問及的問題之一。現在的他面對這道始終縈繞在側的大哉問，禪意地答道：「我和音樂不應該用『之間』來表達，因為我們不是可以分開討論的個體。」如同人書寫的文字並非獨立於「我」之外，而是一種延伸，對於黃家正而言，音樂也是「我」的體現。
音樂在黃家正的生命中便是佔據如此厚重的篇幅。倘若生在一個沒有音樂的異世界裡，他會想做些什麼事呢？「我可能會成為一個單口喜劇演員（Stand-up comedian），我講笑話不需要劇本，因為從中學開始，每次在大大小小的音樂會都需要和聽眾致辭對話，這本身就很像一場 talk show。」
對自己的幽默感非常自信的黃家正表示，「常聽到有人說音樂會中最期待的就是我講話的環節」，長年生活在鏡頭下的他，坦言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要拍攝別人的念頭。他笑稱，「要遇到另一個像我一樣有趣的人可能很難吧」。
談起時隔十餘年回首重新審視的《音樂人生》，我們好奇黃家正是否仍在追尋那些年少時的叩問？「我不再去問為什麼了。現在的我不需要去尋找答案，第一是或許根本沒有答案，或者這個『答案』只能透過行動找到，而不是我書寫、詢問就能找到的答案。」
有時無知也是祝福
他自承從不覺得那些超齡的問題有什麼了不起或特別的，「Sometimes ignorance is bless as well.（有時無知也是一種祝福），我就是自己找自己麻煩，有些時候不要問太多問題或許比較好，我也不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像我小時候一樣。」
他曾在《音樂人生》片中和映後座談說道「醒來還沒死，所以我就去彈琴了」、「世界就是不完美，死掉就完美」，面對這樣有些憤世嫉俗的表達，黃家正坦言：「其實這些話是非常認真的，你可以很悲觀地看待，但事實上是我不會選擇去死。我還沒死，所以就繼續做該做的事。」
不過隨著時光流逝，他對「美」和「完美」還是有了更溫柔的理解。黃家正說及今年一月在《全心巴哈‧全意莫札特》演奏會上的難忘經驗。當時他正在演奏最後一首曲目，某個瞬間，他感受到音樂廳的每個人都靜了下來，進入一種比安靜更專注的狀態，「那一刻，其實我可以哭的，但是我沒有流淚，因為我知道我不需要去流淚。」
「當時我就感受到了，『我只是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個東西』。而我藉由彈奏，讓別人也能感受到那個美。」
「如果你問我什麼是美，我會說那是一個音樂可以帶領我們進入的狀態。讓我們能感受到，這個世界、這個宇宙原本的模樣」，他如此解釋。
專注於「今天能做到的事」
在追求美的路程上，壓力是所有藝術家無法擺脫的同行者。黃家正說道，「我覺得教育成長中的孩子如何處理壓力非常重要」，離開壓力並不是解法，學會排解才能根本處理。
和自己用文字對話便是他的抒發之道，「我會反覆詢問自己最害怕的是什麼？」這份恐懼可能來自害怕別人的批評、害怕輸了比賽⋯⋯「問到最後你會發現問題的根本所在，是你害怕自己不是完美的。然後就會有一個結論是，You can not be better than who you are today. 今天的你沒辦法做得更好了，但明天的你可以。」
對於自我要求接近苛刻的黃家正而言，接受自己並非完美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接受的話，我就可以做『今天可以做到的事』，也能放下緊張和焦慮。」
不同於多數人對古典音樂家的刻板想像，追劇、看紀錄片、聽流行樂也是他平時的消遣。
「我最近四、五年看電視劇比看電影多。」黃家正分析道，當今影視產業有大量預算、人才全面轉向電視劇的製作，現在可說是屬於電視劇的第二次黃金時代。十年前旅居美國時，他也開始挖掘紀錄片不同於劇情作品的趣味所在。吸引他的有真實故事帶來的況味，還有不遜於劇情片的拍攝技法，「我看了《我的章魚老師》兩次，印象很深刻。它描寫了人和非人的生命之間形成的一種真實連結，是部很浪漫的作品。」
Just keep playing piano
但問及他最喜歡的電影導演和音樂家，黃家正煩惱許久後答道，「如果你問我最喜歡的導演是誰，我可以很快地回答出黑澤明、柏格曼⋯⋯但在音樂這樣的我的藝術領域中，我會需要說是我自己。」這個答案並非出於自傲，而是只有他能呈現最能代表「自己眼中最好的音樂」的版本，「這就是我們當藝術家的問題，並不是我無法欣賞其他音樂家，而是我有自己的標準。」
不過黃家正也大方承認自己是 BTS 的 super fan，雖然不認得每位團員的名字，但他看了很多 BTS 的表演影片，「 BTS 很有魅力耶！他們有種很自然的活力和能量，非常迷人。我很喜歡看他們的演出。」
他並補充道，身為來自亞洲的韓國男團，BTS 的活躍某種程度也提升了亞洲人的國際能見度和地位。「我身為一個亞洲古典音樂家，也是在做這樣的事」，黃家正分享最近收到德國聽眾的信，「他說很喜歡我彈的莫札特，希望我可以到德國演出。」正如現在巡迴中的《東方俄羅斯》獨奏會的選曲，黃家正同樣期許能藉此讓世界聽見，亞洲人也能將屬於歐陸傳統的古典樂詮釋到令人驚豔的程度。
「我希望可以再成功一點，但也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無論如何，繼續彈鋼琴就是我最大的計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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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林理惠、施俞如
撰文／宋映萱
攝影／趙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