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4

彭紹宇

《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大時代輾壓下,人人皆金君

大略理解韓國歷史的人會知道,光州事件之於韓國的民主化歷程,是一件不可忽略的重要基點。1979年10月,強人朴正熙遭暗殺,政局正混亂時際,代理總統崔圭夏實施戒嚴,各項人民自由被緊縮。該年年底,新軍部勢力之首全斗煥發動政變,卻也讓人民對軍閥獨裁的厭倦來到最高點,開啟一波波民主抗爭運動,其中以傾向進步派且長期遭中央冷落的全羅道為主。然全斗煥進一步於1980年5月17日宣布全國戒嚴,光州內部示威仍不停歇,全斗煥於是下令軍事鎮壓,導致死傷無數的光州事件。

一方面由於政府刻意隱瞞的資訊閉塞,再加上受害者因恐懼而選擇噤聲,光州事件的烽火並未延燒至其他地區,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被討論,直到1987年南韓邁入民主化後,受害者與受害者家屬的聲音才漸漸出現,而「光州事件」被官方平反為「民主化運動」,則是1997年的事了。

《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劇照

近年來有相當多影視作品改編或取材自光州事件,舉凡上世紀末李滄東側寫的《薄荷糖》,或近期直述的《華麗的假期》、《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皆然,一部接著一部在韓影中鋪成民主之路,對於年輕族群、海外觀眾理解這段歷史,產生非同小可的影響。這些劇情片有時為了抓住目光,偶加入些許煽情、催淚和驚心動魄元素,雖助於中和事件本身的嚴肅與悲情,卻可能讓描述歷史失了準。

難道接近史實的紀錄片,就注定無趣嗎?《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提供我們一個不一樣的範例。

事實上,如何定調光州事件,南韓國內一直存在著「北韓陰謀論」的主張,部分保守派認為光州事件是北韓一手策畫的傑作,藉機擾亂國內秩序、打擊南韓政府,再趁勢南下一統朝鮮半島。軍人獨裁時期的南韓,為了消除任何追求民主自由的聲音,最方便的手段便是將之標籤為「赤色份子」,人民只要一聽到「共產黨」彷彿見鬼般離得遠遠的,彷彿是讓理智思考瞬間斷線的咒語,這種將國族意識作為保護政權的護城河,極為卑鄙,卻相當管用,相信台灣人對此也不感陌生。

《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劇照

前陸軍上校池萬元在2014年出版《5・18分析——最終報告書》,這位韓國極右派、反共、極端保守的軍人長期研究光州事件,聲稱示威大學生中藏有大量北韓特工與間諜,他將這些間諜稱為「光殊」(北韓特派至「光」州的特「殊」隊員),並用相片辨識技術佐證,其中本片全程在追尋那位「金君」,便是池萬元口中的「第一光殊」。

可想而知,此論點勢必引發輿論譁然,池萬元堅信的相片辨識技術粗糙,僅憑相似臉孔就恣意指控抹紅,證據自然站不住腳,且有愈來愈多被指控為「光殊」的光州事件受害者出面,亦有控告池萬元勝訴的案例。儘管「光殊」一說在許多人看來是一大謬論,那些對此深信不疑的保守派人士,仍將護國功勞歸於全斗煥的大力鎮壓,並用「這是穩定國家的必要之惡」作為免死金牌,舉世獨裁者的擁護群眾都是相似的。

儘管如此,本片是一次很有意思的辯證過程。《誰是金君?》從一張相片說起,為尋找那位坦克車上的「金君」,製作團隊做了無數次訪問與田調,找出所有可能的周圍人物,試圖接近這位被模糊掉的身分。結果雖未如人意,但這般找尋的不懈過程,無異彰顯韓國民間推動轉型正義的力道與決心,儘管金君依然下落未明,紀錄片挖掘到的故事與人物,都讓觀眾一一拭去長久以來覆蓋在光州事件上的粉塵。

《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劇照

片中有位受訪者這麼說,「雖然找到照片裡這個人很重要,但這是逆向回到從前,我不理解為何要找到這個人,讓他出來證明自己,我們和他們不都一樣?」為了反擊某些言論,再次逼迫受害者出來證明身分,本質上又是一種再壓迫,他們可以站出來,也可以選擇不站出來。其實在大時代輾壓下,在國家機器爪牙下,人人不都是金君?

光州事件迄今四十年,挖掘真相便已如此不易,回看台灣二二八,距今已超過七十載,人事物多已凋零,更多的是想做卻無從做起的力不從心。我記得紀錄片最後一幕,那是天光微熹的光州,在事件原址的全羅南道廳,已有人默默將大門開啟。我們知道,當愈來愈多人走入光州事件,便有愈來愈多故事得以被訴說,被記憶。

面對歷史傷痕,面對究責釐清,我們有勇氣敞開這扇大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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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作家,影評人。一九九七年生於台中,政大外交系、國貿系雙學士。將赴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攻讀研究所。評論作品散見於各大媒體,亦書寫國際局勢和 時事觀點,盼藉文字帶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