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歲學畫、3歲學戲、23歲開畫展、29歲拍第一部紀錄片、44歲交出首部電影。在中國藝術家邱炯炯的創作生命裡,繪畫、川劇與影像是三大核心,相互影響交融,他的第三部紀錄長片《萱堂閒話錄》即是以此三項為基底的承先啟後之作。
《萱堂閒話錄》
所謂「承先」,是指邱炯炯自《大酒樓》之後,逐步建立起獨特的影像風格,展開以受訪者敘事為主軸的「話癆三部曲」。從《黄老老拍案》、《姑奶奶》到《萱堂閒話錄》,三部曲一樣是面對鏡頭侃侃而談,難度卻一部高過一部,因而奠定「啟後」的基礎,出現史詩級的紀錄片《痴》與電影《椒麻堂會》。
從執畫筆到拿攝影機,邱炯炯的目光定睛於人物。2006年,他因父親經營十四年的酒樓「廣寒宮」即將歇業,剛接觸數位攝影機的他,嘗試記錄人去樓空的過程。《大酒樓》以酒食宴樂代替感傷嘆息,初初把玩影像的邱炯炯,發現鏡頭與酒精同樣可以催化被攝者的情緒,在拍攝一班酒友與親友時,也刻意使用蒙太奇留白。
把玩實驗技法,用影像說書
《大酒樓》後的《黄老老拍案》、《姑奶奶》都非群像紀錄,而是呈現單一人物面對鏡頭的講述。2010年的《黄老老拍案》選在百無聊賴的蟬鳴午後,營造說故事氛圍。子侄輩的邱炯炯鼓動下,退休老刑警在明晃晃的自家客廳娓娓道來幾樁親身參與的奇案,隨戲曲、鑼鼓點、跳接畫面展開血腥驚悚又具黑色幽默的鄉野異聞。
邱炯炯在《黄老老拍案》中進一步實驗紀錄片的聲音、剪輯,並加入插畫,諸般技法有如驚堂木,不斷拉高主述黃老老的說書效果,形成邱炯炯拍攝「人物說故事」的獨特手藝。
一樣是「人物說故事」,到了《姑奶奶》、《萱堂閒話錄》,又有不同的變化與呼應。《姑奶奶》面對有戲曲根底、自帶光環的服裝設計師樊其輝,邱炯炯的表現形式明顯比之前收斂,以酒吧中「碧浪達夫人」的歌聲與包廂內男兒身本尊的訪談為主,在女形與男相、變裝與卸妝、歌唱與口說之間,穿插詩意空景,得在樊其輝壓抑又濃烈的生命震盪中稍事歇息。
《萱堂閒話錄》
經過幾年的摸索、經驗累積,邱炯炯的《萱堂閒話錄》再度把焦點轉向家人。儘管片名「萱堂」點出祖母林志剛與其落腳處是重心,但不僅記錄祖母自述八十餘年的人生,同時結合四代人、四種觀點,且各有主觀的詮釋與客觀的描述,從「閒話」成就家族等級的「史話」。
片中祖母的第一人稱口述是主線,回顧民國地方千金如何變成共產黨年代七個孩子的媽媽;雙胞胎兒子之一的邱志敏分析母親生育時間點與時代環境和七名子女稟性的關係,為每段親子際遇下註腳;童稚曾孫女手繪眼前曾祖母,卻畫出老人家腳踏一坨屎的窘境;孫子邱炯炯則從祖母因「棚改」政策必須寄居兒女家找到切入點,跟著祖母以鏡頭貼近不同家族成員,相互對話。
丑角精神深植作品
由於祖母,邱炯炯得以生在川劇世家,川劇丑角的精神更深植他的各式作品。即使是面對至親的《萱堂閒話錄》,他自配旁白也不改其從川劇而來的插科打諢特質,有時嬉鬧、有時戲謔更改戲文,甚至響起川劇唱詞,但更多的是他以類似川劇丑角的角色在影片中進出自如,既是參與其中的成員、又是抽離的評論者。
在影像部分,邱炯炯延續偏愛的跳接邏輯,三不五時加入與人物無關的公雞畫面,製造怪異的敘事氣氛;又或穿插姑丈參與的樂山管弦樂隊演奏,西洋樂曲聽來卻是鑼鼓喧天。脫胎自繪畫創作的手工質感,也反映在書寫的字卡、幻想人物的造型與道具等,種種創意設計共同烘托祖母建立家族的不易,透出追溯歷史的企圖。
《萱堂閒話錄》
拍紀錄片以來的技術練習與內容思索,到了《萱堂閒話錄》益臻成熟,接下來邱炯炯的觸角跨出親友圈,從恢宏的視野拍攝異議作家張先癡生平。長達五小時(註1)的《痴》,以訪問與棚拍重現張先癡經歷的荒謬歷史,多元形式的運用、深沈的內涵、粗礪的質感,開創影像格局的新高。
經由《痴》的歷練帶來啟發,邱炯炯重回家族故事,改以電影《椒麻堂會》勾勒祖父、川劇名丑邱福新在時代動盪下的戲夢人生,也讓從《大酒樓》、《萱堂閒話錄》以來的「家族大合唱」有更壯闊的聲部與聲量。
註1:《痴:導演剪輯版》片長331分鐘,Giloo上架院線版片長為135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