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兼導演多拉・加西亞（Dora García）以行為藝術和錄像作品聞名，曾兩度代表西班牙參展威尼斯雙年展。她的作品《愛在革命蔓延時》從二十世紀初蘇聯革命思想家亞歷山卓・柯倫泰的著作出發，開展一場跨越國界與世紀的對話，將柯倫泰筆下「愛作為革命的力量」與近年拉丁美洲女性主義及酷兒運動的現場實踐並置，探索其中的共振可能。
電影以今日墨西哥為背景，穿插大量柯倫泰的手稿與歷史資料。片中不僅拍攝抗爭前線的畫面、深入工作坊記錄不同意識形態的人物對話，更將她們的追求與柯倫泰在著作中提及的理念相對照，為「愛與革命的關係」找到全新的詮釋空間。證明從馬克思共產主義下的女性主義，到今日多元化、涵蓋更多邊緣群體的跨女性主義與酷兒思潮，都是同一核心概念的延伸與傳承——愛。
愛作為革命的缺失要素
將「愛」與「革命」兩個關鍵字連結，是柯倫泰的核心理念之一。她在二十世紀初便嘗試將情感與社會主義理論結合，主張真正的革命不僅要改變生產關係，也要解放人與人之間的愛與親密關係。柯倫泰在〈愛與新道德〉與〈社會主義與性〉等文章中指出，舊有的婚姻制度與占有式愛情使人陷入私有化的束縛，而社會主義的任務是創造一種「同志式的愛」（comradely love）——以平等、互助、尊重為基礎的情感倫理。
多拉加西亞在訪談中透露，她首次接觸柯倫泰是在青少年時期剛投入社運時。但真正深入了解這位共產主義與女性主義倡議者，是在一次機緣下受博物館邀請策劃柯倫泰相關活動後。當她開始接觸有關柯倫泰的大量資料，便注意到其與墨西哥的關聯，從此埋下研究的種子。《愛在革命蔓延時》是加西亞歷經八年、在各大博物館扎實調研的重要成果，也可視為她關於柯倫泰三部曲的最終章。
在多拉加西亞的鏡頭下，街頭抗爭、集體吟唱與私人對話交織，重新詮釋了愛的革命性。當女性、跨性別者與酷兒群體在街頭高喊口號時，這種連結不只是政治立場的表態，更是一種彼此信任、相互依存的愛的實踐。加西亞讓觀眾意識到，革命若要持續，必須回歸這些最柔軟、最脆弱的連結；沒有愛的革命只能停留在結構性的批判，而難以真正重塑關係。
意識形態光譜中的邊緣與激進性
片中，鏡頭進入一個「女性主義公社」——一群女性共同生活的社群，記錄她們的討論環節。團體成員彼此分享思考：有人認為「女性主義者」這個標籤並不能代表自己；也有人在順性別女性群體中感到不自在，選擇加入並擁抱多元社群。其中著墨最多的是跨性別女性 La Javi 傾訴創傷經驗的片段，這不僅讓觀眾直面跨性別女性可能面臨的威脅，也引發對「女性主義」一詞範圍的思考。
「這絕對是一部跨性別友善的電影。」導演在訪談中這麼說，解釋片尾選擇以跨性別女歌手 La Bruja de Texcoco 演唱《If I could wish for something》作結的必要性。她解釋，在構思本片時，腦中總是浮現這首古老的德國歌曲，甚至希望將其當作主題曲。最後決定委託 La Bruja 將其重新譜寫成墨西哥版本。這不僅解決了版權問題，更藉 La Bruja 的表演傳達：「觀眾能明顯感受到這個社群對她的愛——那是一種純粹的崇敬。除了歌曲本身的美感，以及她在鏡頭前極具魅力的樣貌之外，更關鍵的是這個觀點：跨性別女性並不是威脅，她們從來都不是威脅——認為她們是威脅的想法簡直荒謬透頂」，加西亞這麼說。
《愛在革命蔓延時》收錄許多處在意識形態光譜不同位置的聲音，主流抑或邊緣、保守或者激進，這些聲音也許不一定彼此認同，但卻能在同一場域共存、對話。也許這正是擁有「愛」作為共同核心的最好證明。
撰文／陳姸均
劇照提供／台灣國際女性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