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因為長年燉煮三餐、被燻黑一片的牆前,魁儡木偶師普朗巴特細數這房子給他的一切:堆滿魁儡的房間放著父親傳承技藝的玩偶,臥房的門因為他塊頭大而加寬,每個角落充滿一家人吃飯睡覺的香料味和鼻息。
「似乎過不了多久我們都要被驅離,這一切都要被摧毀。」影片開頭,巴特便對鏡頭預告了他們生活即將結束。
1970年代起,印度新德里中心聚集了來自各省的木偶師、魔術師、雜耍藝人以及音樂家,他們安頓下來,一手搭建起屬於自己個性、稱之為家的地方:「玩偶村(Kathputli Colony)」。
然而,當此地從帳篷演化成市鎮,熱鬧而廣為人知時,卻迎來了壞消息。2011年,印度政府以都市開發、改善貧民窟為由,將玩偶村的土地賣給建商,包含巴特在內的1500戶玩偶村居民,都在未被告知與徵詢的情況下,從媒體上發現他們的村落即將變身「上流社會」,他們必須離開,將土地讓給新德里最高的摩天大樓和商場。
建商承諾為玩偶村居民建造臨時住宅,給予他們「更好的生活」,但多數居民認為這不符合他們的生活與職業需求,因此組成自救會,與建商協商。《土地正義:消逝的玩偶村》便是跟著3名玩偶村的藝術家,以鏡頭捕捉下他們突如其來被剝奪,而漸漸消逝的生活片段。
玩偶村裡,居民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著。他們有人曾經代表印度傳統文化,去世界各地表演,也有人因此受過政府表揚。其中一名主角、雜耍女藝人馬雅帕沃向鏡頭展示了自己的絕活,並以自己居住在藝人村為豪。帕沃不到一歲便開始接受訓練,她是玩偶村生養的孩子,很小就必須克服恐懼。
然而,當攝影者詢問帕沃搬離此地後的打算時,她卻顯得遲疑茫然。她和其他居民不只失去一間房子、一個政府編案的門牌號碼,更與一整個社群斷聯。未來人們將不再知道玩偶村,也不知上哪去找這些藝術家。
對《土地正義:消逝的玩偶村》導演Jimmy Goldblum來說,這是一部受情感牽引的紀錄片,重點不在於事實,而是用打動人心的情感帶來改變。
於是,自救會成員之間、或是主角與建商間的衝突協商,在一個半小時的紀錄片中顯得匆促而草草了事(但事實也是如此,並沒有人願意和這些居民對話),導演不談抗爭,或是當代土地利用中「發展」、「公共利益」與原居者間的衝突與權力壓迫等大結構、大議題,他反而邀請觀眾跟著鏡頭遊走在玩偶村的矮房巷弄間,與一個個探出頭來的居民交會,讓觀眾參與這份記憶之中。隔著螢幕,大夥一同蒸煮奶茶、打撈積水,並在歌不成調時告訴周遭,來吧!越不會唱的歌,要唱得更大聲,讓大家陪著你唱。
有趣的是,這部片也經歷過巨大轉折。Goldblum曾在訪談中提到,他們團隊是因為聽說新德里有個自然生長、充滿活力的藝術家聚落,覺得太美好、不真實才動身拜訪。但在拍攝前期,玩偶村便遭遇印度政府擅自賣地,居民被迫遷移、割捨這個乘載他們尊嚴與傳統生存方式的安身地。親歷一切的拍攝團隊也決定轉換方向,希望以此片作為玩偶村的喪禮,為這些底層人的驕傲與昔日唱一首情感濃烈的哀歌。
而此作法的確奏效,這部片播放後不僅引起大量媒體關注,也拖延了玩偶村的都市開發案。就如Goldblum所形容,「失去一個家園」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引起共鳴。即使身處在台灣的觀眾,透過影像,也能打開巴特、帕沃等形形色印度藝術家的房門,我們和他們如此相像,卻又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