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7

吳宸維

詩意與信仰:塔可夫斯基的最後《犧牲》

作為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俄國導演之一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一生僅拍七部半電影,因政治因素流亡海外多年。他以詩意的長鏡頭、後現代主義敘事方式與形而上的主題見長,相信拍電影即是用影像「形塑時間的樣貌」。

《犧牲》作為導演最後一部作品,塔可夫斯基即使因病飽受苦痛,仍勉力完成此集大成之作,隨在幾個月後與世長辭。此片一舉收穫 1986 年坎城評審團大獎與費比西獎,至今仍是電影史經典之一。要了解《犧牲》,首要了解畫面裡出現的角色、物件於基督教的象徵意義,以及塔氏過往的敘事脈絡。究竟塔可夫斯基是東正教、天主教或是基督教徒,長久以來是難解的謎。在東方語言學院的短暫工作經驗,使得他將鏡頭、配樂、畫面詩化。大幅留白,也令塔氏電影風景裡出現的一樹一水總在影迷心中增添無限暇思。

電影開篇即以九分多鐘的長鏡頭拍攝亞歷山大帶領兒子將枯樹重新栽種的一景,他告訴無法說話的小孩,若能恆常澆花,枯樹也會回春,如同種下希望一般。在東方的宇宙觀裡,四元素風、土、火、水使生命生生不息。亞歷山大隨後遇到郵差奧圖,帶出亞歷山大曾是演員,出演過角色理查三世與愚人——莎劇中的大惡之人與基督之象。此段不僅以孩子暗示著希望,似乎也藉神喻之口揭示亞歷山大成為聖子,即將面對的未來苦難以及為世界犧牲的微小跡象。

透過言語,思想才得以存在

父親喃喃自語的對白,出自約翰福音第一章的首句話——「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此句話常被中譯為「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但 Word 與「道」在中文並不能直接畫作等號。因而再往前追溯聖經相關篇章,才知道可能與語言本身的物質性表現相關,透過言語,思想得以表現,也才能「存在」。而後來亞歷山大放棄言語能力,尋找象徵女巫,具備外來移民身分的女僕瑪莉亞,欲放棄自身生命與所有一切,以阻擋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發生。在結尾,亞歷山大也將意指他的物質世界的房子燒毀,使精神世界得以解放、獲得自由,但反而被帶上救護車,送往精神病院囚禁。此時他的孩子喉疾痊癒,走到枯樹底下澆水,說了最後一句台詞——「爸爸,為什麼⋯⋯太初有道呢?」鏡頭慢慢上移,引導觀眾逐漸看向枯樹的頂端,背後有水,在過往研究塔氏電影風格的文獻裡,水經常帶有女性、命運之意義;木則寓意著世界。

有的人靠著放棄成就自己。塔氏為了拍電影離開俄羅斯,流浪四方,但在電影裡,隨處可見他對故土的懷思。他藉由電影巧手重現過往記憶裡的神秘故鄉,時間因而才獲得物質性的重量。在記憶裡,時間無論前後,並置在腦海裡,但需要透過表達,物質性的存在才讓思想取得意義。在放棄自己、拯救世界之後,或許塔可夫斯基還是希望在最後一部片帶給人們「苦難之後,必有希望」的祝福。

迷路管院,心嚮社科的大三生。辦過臺大電影節,上大學至今仍嘗試在文化創意產業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