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7

既視感

《亂世備忘》:自由還在那不能遺忘的遠方

關於自由,智利籍導演亞歷山卓·尤杜洛斯基有個再精闢不過的比喻,他說:「生在籠裡的鳥,認為飛翔是一種病。」當然,這樣的描述是針對人,試想我們如果生長在一個封閉、安逸、不愁吃穿的環境之中,思想可能會因此怠惰,也不會意識到自由意志的重要以及我們為了這個「體制」犧牲掉什麼,甚至會覺得,那些試著解決問題,而破壞「現狀」的人才是問題的根源。

2014年,台灣的太陽花學運結束後不久,雨傘運動於香港接棒登場。這是一個以「真普選」為訴求的公民抗命運動,由年輕人策劃主導,登高一呼,佔領街頭,希望由下而上,由裡而外,讓政府聽見人民的訴求、讓世界聽見香港的聲音,使得香港的現狀及未來有機會被改變。

從時序上來看,《亂世備忘》幾乎從一開始就關注著這個運動,影片首先以絢爛煙花開場,隨即剪進928 驅散行動警方對著人施放催淚彈的畫面,一前一後不僅代表著當今社會族群的衝突與價值的錯亂,同時也正式展開了導演的「亂世備忘」。

《亂世備忘》劇照

二十個影片段落並置,像日記隨筆般,記錄著運動各個面向的日常,觸及了街頭上最直接也最深層的情緒反應。導演陳梓桓本身是紀錄者也是運動的參與者,因此他沒有選擇以一般議題先行或是關注某個英雄領導人物的方式切入影片,反倒是將攝影機對向平凡的基層運動參與者,跟著他們走進現場,走上前線,試圖理解他們為何而來,將要何去,對於意識形態、政治立場、價值衝突、世代鴻溝等議題的想法,也試著透過攝影機,於歷史的第一現場留下紀錄,作為見證,以供當下還無法釐清全貌的我們,未來回望與思考時有所依據,同時也幫助我們記住當時的樣子。

六年過去,2020年的香港未來好嗎?身為台灣人的我無從知悉,或許就連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也越來越不確定。從2014年的「雨傘運動」,到2019年開始的「反對逃犯條例修訂草案運動」,香港人一次次為了信念走上街頭,但卻也一次次的被這個漸趨無情的高牆擊碎,我想若不是有新冠肺炎從中攪局、轉移焦點,相信衝突必定高升,將情勢推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亂世備忘》劇照

「如果這裡有堅固高大的牆,有撞牆即破的蛋,我經常會站在蛋這邊。」村上春樹於2009年耶路撒冷文學獎的頒獎台上如是說,這段關於「牆」與「蛋」的譬喻,很快的便變成了往後抗爭運動中爭相引用的話語。但若重新觀看整篇得獎感言,會發現很多人其實忽略了這段話背後的論述,村上春樹接著說:「沒錯,不管牆有多對,蛋有多錯,我都會站在蛋這邊。對不對,讓別人去決定。或讓時間和歷史去決定。如果小說家為了任何理由,寫了站在牆那邊的作品,那麼這位作家又有什麼價值呢?」

我想以村上春樹的話語作為延伸,便可看出《亂世備忘》真正的價值,導演無意藉由意識形態的論述劃分群體、說服那些現階段與自己意見相左的人,而是選擇站在蛋這邊進行紀錄,並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於歷史現場當下的無能為力。這份無力與失重感,於己可說自身對於現狀理解的摸不著頭緒;於世則又可擴展為對於整個國家族群未來將何去何從的茫然。

若站在歷史的角度,我們容易因為後見之名而顯得有些冷酷;而若站在歷史的現場,我們又容易陷入情感先行而無法看清現實的泥淖之中。但幸好還有歷史,還有紀錄片,它幫助我們去超越冷酷以及情緒,透過材料、透過論述、透過時間,它幫助我們漸漸地接近真實、接近是非對錯。

《亂世備忘》劇照

《亂世備忘》最大的意義便是在於它透過一個相對中性的紀錄立場,讓我們得知並記住這些時刻。片末,導演透過書信,並置了雨傘運動撤場時的失落影像以及童年時期的純真錄像,意圖拉出一個時間軸,以期身在虛擬未來的我們,一如現今我們回望童年般,能夠在這些平凡的紀錄當中,釐清當時還來不及明白什麼便走向街頭的失落的我們代表什麼。

歷史的時間可能長到我們等不到真相揭露的一天,亦可短到一不注意便會錯過現場。面對現今的事態,我們都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不知道過去信仰的價值能否有所延續、也不太清楚當下的總總將會代表什麼。因此,對於每個人而言,最重要的或許是我們必須更有意識的成為一顆顆有靈魂、有尊嚴的「蛋」,並聚集起來,一起堅定地站在「高牆」的對面,時時警醒、時時紀錄當下,作為備忘,以便將來不管成功與否,我們都會有所依照,還有獲知真相與事非對錯的機會。我想如是這樣,這將不再屬於導演個人,而是屬於每個人的「亂世備忘」。

而我相信會有天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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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中人,一個電影成癮的厭世肥宅,因爲電影多少習慣了這個世界。喜歡坐在海邊丟石頭,希望死前能夠看到台灣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