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鎮逸
普遍被認為是「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人物之一的陳翠梅,不管是長片或是短片,在她電影中的人物、行動總是在日常生活中閃現著許多飽富哲思又趣味的巧思。縱使今日的電影環境早已大為不同,但她的某些靈巧與拍攝的機動性,從早期作品一路到近作都仍然清晰可辨。要認識這些屬於她個人非常標誌性的特質,我們不得不從她最開始投入電影創作的初期嘗試中獲得一些得以理解的線索。
《丹絨馬林有棵樹》劇照
發軔於2000年代的馬來西亞獨立電影,以同儕社群互助式的彼此提攜為特點之一。我幫你的片子打燈收音、你為我的作品出演主角——縱使片中多為非職業演員,但這種電影人之間相互往來的攝製模式,至今看來仍然具備某種青年創作者的理想性實踐。此外,因為當時馬來西亞拍攝場地的執照申請不易,致使他們幾乎都以打游擊的方式在公共場合拍起電影。低成本手持拍攝工具提供的便利性,生產出看似粗糙的影像質地,卻藏不住這群人的閃現靈光——這些特質也在陳翠梅的身上同樣顯著。自2004年的首部短片《丹絨馬林有棵樹》亮相於奧伯豪森國際短片電影節(International Short Film Festival Oberhausen)後即獲得關注,2005年更與另三位電影導演李添興、劉城達、阿米爾・穆罕默德(Amir Muhammad)共同創立獨立製片公司「大荒電影」,為馬來西亞獨立電影帶來嶄新氣象。
叛逆且堅定的創作宣言
「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這個說法的出處已不可考,事實上也難以跟法國新浪潮、台灣新電影等不同地區的電影運動作出比擬。然而,當有人以此稱謂來指認這些2000年代以降的馬來西亞創作者,都一再說明了在地觀眾認識到他們的電影時的眼前一亮和異於往昔的新鮮感。我們或許也因此大致理解到,這些作品的精神面貌和形式樣態,都說明了在此之前的馬來西亞電影,也幾乎未能像陳翠梅和相關社群的電影人那般,對電影創作投以他們的熱情和對作者性的追求。
《丹絨馬林有棵樹》(2004)作為陳翠梅的初啼試聲之作,已可看見她極具作者性的企圖。片中的逃學高中少女和失意男子百無聊賴地漫遊在吉隆坡的街巷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唱著歌,彼此交換著一個又一個的日常思考。都市感性的氛圍帶點憂鬱藍調,卻又不是全然的自溺與感傷。值得留意的是,片中有不少靜止的長鏡頭,對於當時的馬來西亞一般觀眾而言仍然是極具挑戰耐性的。其中像是少女在老舊公寓樓下空等的三分鐘,雖然什麼也沒發生,卻也彰顯出年輕導演非常堅定的叛逆與創作意圖。最後一句台詞的道出,後設意味不言而喻;陳翠梅假演員之身出演的「虛構自傳」,彷彿也是獻給自己的一份成年禮。
兼顧作者意圖與敘事調度
想要擁有反身性的「作者意圖」,又想成為對敘事和調度有所掌握能力的「電影導演」,都盡顯在《蘑菇兄弟們》(2006)之中。這一部號稱「沒有女性的女性電影」,圍繞在四個中年男子的一次酒局,他們口口聲聲輕蔑又貶低自家妻女,卻又不願承認女性是他們的最大焦慮與困擾。幾個臭男人聚首的借酒消愁,求的不外乎就是短暫離家的逃避。片中四名演員的真實身分大有來頭,分別是電影導演何宇恆、音樂人張子夫、詩人呂育陶、影評人莊若。從這個打友情牌的出演陣容,並在曾是文化人聚集、現已不存的「椰子屋」餐廳中拍攝,也說明了藝文界好友們的相互扶持對獨立電影來說是如此重要。
《蘑菇兄弟們》劇照
相較於神秘與寓言性的《無夏之年》(2010),或是近年翻轉類型片、後設意圖更強烈的《野蠻人入侵》,陳翠梅的首部長片作品《愛情征服一切》(2006)則透過一位離家背井的少女,在大城市中尋找自己的同時卻又逐漸迷失了自我,展現出清新淳樸卻又殘酷的成年世界。雖然城鄉價值觀的差異想像舉世皆濁,但2000年代初期的馬來西亞經濟疲弱,整體人民的精神狀態其實跟片中的主角相去不遠——即相信能有所改變,信念和期待卻又一直被懸置,從而一直處在無限的等待中。
《愛情征服一切》劇照
除了是一名導演,陳翠梅也擅長文字創作,並曾出版散文著作與微型小說集。此外,她也落力培育與推廣新晉創作者;於2017年創辦「SeaShorts」東南亞短片電影節,至今也成為了國際重要的展映平台。陳翠梅之所以至今仍然是重要的電影作者,無非是她一直以來的才華與行動力,可說是奠基在她開始創作的那一刻起,逐步積累而來的經驗和實踐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