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案導演專訪|《為你禱告》洪德高、《朋友順啦》朱平、《雲》陳韋杰、《斥子》陳彥宏

Giloo Fest 2323 眾籌提案大會,向全球華語創作者徵件,收到來自香港、中國、馬來西亞到北美等地的 343 組創作提案,經由初選,選出「劇情片組」及「紀錄片組」各 10 組的入圍名單。這 20 組的新銳導演團隊,皆以個人經驗淬鍊出的獨有視角,述說貼近生命的故事,關注題材多元且珍貴,每一創作提案皆由私密情感中刻出時代意義的痕跡。Gioo特別邀請影評人專訪入圍者的創作想法。本文由影評人波昂刺刺採訪劇情片入圍作品《為你禱告》洪德高、《朋友順啦》朱平、《雲》陳韋杰,以及紀錄片組《斥子》陳彥宏。

《為你禱告》洪德高:這個片子是記錄了我們兩個人的成長

 《為你禱告》講述導演洪德高七年來間斷地紀實摯友信辰的歲月。年少懵懂無知的兩人,因為中輟,住進基督教安置機構,接觸到宗教信仰。只不過而後人生際遇殊途迥異,德高一路念進電影系所;信辰卻遇人不淑進入監獄。對德高而言,這部作品乘載彼此的成長歷程,兩人在同一時間認識到「神」。德高初識信仰,認為信仰就是救贖,愛能改變一切,然而這份信仰卻沒有在信辰身上實踐,信辰持續遭遇苦難與掙扎。德高困惑著,為什麼我相信的神,沒有讓信辰變好?他才意識到自己好渺小,找不出真理答案。於是他選擇用攝影機注視這段過程,也紀錄下攝影機外面的自己。

德高說著:「那時候就是想要藉由拍攝,跟這個朋友有一種連結吧。」他卻沒有想到,這項舉止卻宛若鏡射映照著自己。儘管家庭背景不同,兩人同樣渴求他人肯定,並且過度地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 德高坦承:「我愈對他生氣的時候,我好像愈是對我自己生氣,好比你怎麼不振作一點什麼,然後就會覺得我好像一直在罵我自己。」

究竟是創作、是陪伴、是紀實,這些目的與想法隨著時間推移,邊界逐漸模糊淡化。德高承認自己的苦楚,「包含到現在剪接的時候,我都面臨很大的痛苦。我自己在拍的過程,是不是滿足了我自己想要做創作的心情;但是不是反而沒有讓他感覺到應該有的陪伴。」他在過程批判自己,卻找不出答案,只能繼續埋首整理素材。

訪談過程中,德高吐露自己的矛盾,並且自嘲:「我基本上就是一個這麼糾結的人。」他一方面想為信辰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無力救贖。希望對方過得更好,於是在心裡為對方祈禱守護。這份心情,是德高希望傳遞給觀眾。

作品介紹

從小和德高一起在教會長大的好友信辰,出獄後立志成為拳王,白天在工地上班,晚上還去拳館練拳。德高看著他的努力,卻因為工作遇人不淑而拿不到薪水,欠錢欠到住處被斷電,於此同時過去的官司還捲土重來,讓他面臨著可能再度入獄的難關。

看著絕望的信辰,德高決定帶他重回教會,希望他的人生能夠得到救贖,然而信辰卻選擇和魔鬼立下血約,為要交換今生的尊嚴,德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好友出賣靈魂,不明白上帝為什麼讓這一切發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聽著信辰的痛苦,然後告訴信辰「可不可以讓我再為你禱告一次?」

導演簡介

演員、編劇、導演,現就讀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作為一名學生,仍在探索與學習如何將複雜的私密情感,透過影像和故事和觀眾產生交流。自編自導自演的短片作品《未命名》曾入選金馬影展、舊金山國際同志影展等國內外影展。


 

《朋友順啦》朱平:這些人離我的生活比較近,我對他們的生活也比較好奇

 

《朋友順啦》是導演朱平的最新創作,故事描繪一位不願身份曝光的神秘工人,急需工作溫飽,決定鋌而走險冒充身份進入工地。朱平過往作品皆聚焦在臺灣勞工,敘事擅長捕捉草根氣息的生活況味。

與多數的影視創作者截然不同的是,除編導身份外,朱平是一位水電師傅。拍完《粗工阿全》後,他實際進入工地,至今持續五年之久,創作都在閒暇之餘。直到今年啟動前製,他才向主管請「長假」。進入工地後,朱平著實打開眼界,他坦言《粗工阿全》故事是自己的虛構想像,並沒有真實貼近工人的生活樣貌,幾近是刻板印象。他分享觀察:「工人生活的樣貌有很多種,各種人都有。大家都以為當工人的門檻很低,其實不然,有很多學歷很好,或者是家世背景很好的啊。」當工地成為自己的日常視野,亦成為劇本的開份養分。於是乎,《朋友順啦》在腦海裡逐漸具象。朱平解釋:「這些人離我的生活比較近,我對他們的生活也比較好奇,故事總是吸引著我,我很常去透過他們去發想創作。」

待得愈久,體悟愈深。朱平解釋其實多數工人薪資優於法定最低薪資, 就看願不願意做。隨著近年工安意識攀升,開始要求工人上課與取得證照,於是他開始思考「身份」對於工人的重要性,創作出這次身分不明的主角,必須得在工地闖關躲避盤查。他期盼藉由這次劇情結構安排,讓觀眾感同深受,看見工人的真實樣貌。 

至於,未來究竟持續創作,還是重返工地做水電呢?。朱平思考後,緩緩回答:「寫完這個劇本,我也脫離水電這塊領域了,所以我想用《朋友順啦》來為我自己的工地生涯做個總結。」

作品介紹

阿順從前便在廖仔底下的工班做事,但三年前卻不辭而別且從此無消無息,此次主動聯繫廖仔尋求工作,卻是帶著被通緝的身份。他不像廖仔總是能說話說得口沫橫飛,他顯得木訥而神秘,他未向廖仔提及過去三年的經歷,廖仔亦未多問,但廖仔仍能察覺阿順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在這塊管制森嚴的工地,阿順深怕自己通緝犯的身份暴露,他在廖仔的幫助下,有驚無險地通過工地中各個關卡,他終於進入工區,但警察卻在這時找上門來,阿順與廖仔都始料未及。

導演簡介

2020 短片《降河洄游》編劇、導演、剪輯獲得108年度高雄拍及短片輔導金之補助短片、第43屆金穗獎一般組劇情片入圍、高雄電影節短片競賽組入圍,並獲得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男配角獎和男主角獎。


 

《雲》導演陳韋杰:這是很日常的生活,但卻赤裸地讓我們看到枷鎖

2015年前後,離開電影公司的陳韋杰亟欲創作。摸索方向之際,他來到烏來山區農場幫忙,他在這裡認識了睿恩。睿恩跟其他未成年者不同,認命地準時早起工作,不知不覺地他們成為朋友。陳韋杰好奇睿恩的未來發展路途,遂以他為被攝者紀實影像。於是,睿恩成為陳韋杰人生的第一個拍攝對象。

歲月輪轉,光陰飛逝,他們離開了農場,陳韋杰開啟不同的拍攝案,睿恩的人生進程則發生驟變。基於友情、隱私、被攝者家庭顧慮總總因素,陳韋杰發現這些年來,拍攝意識模糊淡化,甚至失去積極的主題,他似乎找不到最初的紀錄動機,彷彿旅程好像還沒開始,未來仍舊模糊而漫長的感覺。他說出想法:「我在摸索說這個紀錄片還要不要拍,或者是我們就這樣的關係其實也挺好的。」於是他嘗試在記錄以外的形式,好比劇情片,讓睿恩從被攝者轉變為表演者。盡可能探索我倆彼此的潛能,打破既有的枷鎖,迎向未知的挑戰。

陳韋杰受到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和約翰‧卡薩維蒂(John Cassavetes)啟發,嘗試探索紀錄與虛構的界線。另一方面又被荷索(Herzog)執導《史楚錫流浪記》(Stroszek, 1976)裡的主演布魯諾·S(Bruno S)表演方式所吸引。因此他決定融合劇情片與紀錄片,花費更多時間前置,建立團隊信任關係,創造出環境與拍攝狀態,讓睿恩有機會呈現個人本色,進而成為故事主角「洪豆」。

為什麼想說出《雲》的故事?陳韋杰以碩大視野檢視當前社會,他說道:「有人用集中營來譬喻現代的社會,然後也有人用監獄來譬喻現代的社會,即使是我們現在有一份正職的工作, 某種程度上我們也被這個工作給綁住了。」因此他希望以洪豆這個角色,用其狀態與心境,搭配赤裸、純粹化的敘事,傳遞出牢籠無處不在,讓觀眾看到日常的枷鎖。

作品介紹

洪豆,23歲,小時候患有腦癌,在他的身軀留有一些後遺症,這讓他的狀態卡在一個極度邊緣的位置,既得不到同情,又缺乏堅強的力量。​

如今的他剛出獄,不想再重蹈覆徹回到監獄裡,但個性、生理條件以及現實的生活壓力,又將他一步一步推到毀滅的邊緣。

導演簡介

原本是法律人,在美國念書時參與了當地獨立製片,此後動起回台拍片的念頭,回台後,先後在電影劇組擔任場記、副導、編劇、攝影指導等工作,並成立啾啾啾影像擔任導演和製片人。

拍攝多部紀錄短片,現在正在製作紀錄長片,韋杰特別關注青少年及心智障礙領域,在2021年以《寍》拿到新北市紀錄片首獎,並入圍了金馬獎最佳紀錄短片。


 

《赤子》導演陳彥宏:我覺得關心政治,跟熱衷選舉,是兩件不一樣的事情

 《斥子》故事聚焦在因選舉撕裂情感的對立母子。政治狂熱的阿霞,將僅剩存款當作政治獻金捐出;獨子阿豪千方百計阻止母親,使出拘禁限制行動的殺手鐧。選舉理應讓人民生活變好,這對母子卻因此反目成仇。陳彥宏說:「對我來說,我在創作的背後經歷的擺盪,反而比故事進行還要有意思一點。」

臺灣人熱衷選舉,讀過《斥子》劇本必然會有共感與即視感。導演陳彥宏坦承故事從親身經歷出發,在 2020 年選舉,兩黨政治激烈分化,不只將臺灣人民對立,也間接影響他與家庭的互動。於是乎,家中不再談論政治,宛若厚牆阻隔,親情淡化為冷冷淡淡的互相關心。陳彥宏捫心自問:「這是創傷嗎?就是沒辦法溝通,可是又很無力的感覺。」於是他把這股憤怒雜揉無力的情緒,擴寫為虛構文本的母子故事。

《斥子》並不是政治批判的時代劇,而是提出一個哉問:「大家真的有這麼必要就是熱衷選舉這件事情嗎 ?」為了進行田野調查,九合一選舉時,陳彥宏與團隊穿梭在各黨派的造勢場合。他發現:「如果你把顏色抽掉的話,其實都是差不多。」這些人用同一套方式在選舉。在舞台上大聲疾呼自己能改變這個社會,貼滿各式大型標語海報,彷彿是大型選秀節目。候選人用理念倡議激化選民二元對立,觸發選民上街頭憤慨支持與投票。然而,選完之後,家庭間的對立,卻沒有人負責緩解。陳彥宏感慨:「兩年一過,同樣的事情重新出來了,那大家是不是又要再對立一次呢?」

慶幸的是,依隨時間向前,陳彥宏與家庭遂展開對話。某日,長輩主動說出:「反正不管兩邊怎麼樣,其實都一樣,生活還是要過。」陳彥宏頓時發現劇本停滯在既往衝突,不應該用創作攻擊任何一方立場,於是調整了結局方向。虛構的文本,竟跟著現實在改變,這是他事前未料想到的。

文本之外,《斥子》更令人著迷的是風格化影像。三分鐘的片花,精準呈現主角阿豪的內心抑鬱難耐與自我衝突。陳彥宏解釋之所以選擇黑白,是因為自己從 2013 年起到去年,發起一天拍一張黑白照片的習慣。他思考著靜態照片的視野能否連結到動態影像上面,遂與攝影師衛子揚討論,打造出《斥子》4:3的黑白影像視覺。透過黑白,讓影像變得模糊,強調出戲劇張力,藉此促使觀眾進行不同的想像。

作品介紹

阿豪在老家即將被都更之際,決定用父親的遺產另購新屋,帶母親阿霞離開傷心地,展開新生活。然而他卻發現,政治狂熱的阿霞,竟也正不斷把同一筆錢當政治獻金捐出,因為阿霞相信,新的市長候選人江仲堯,才能帶給他們美好未來。擔心遺產被騙光的阿豪,決定將阿霞囚禁……!

母子關係,如磁極般,若即若離,時而狠狠相斥,時而緊緊相吸。

這是一部自省的短片,背後的心路歷程猶如紀錄片般,見證了在2020總統大選後,導演與母親從撕裂至逐漸修補的關係。

導演簡介

臺灣藝術大學電影學系畢業、臺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導演組,第五十八屆金馬電影學院學員,擅長從荒誕的日常探討深刻的人性議題,作品《青親》曾獲金穗獎學生組最佳劇情片、《暴好人》曾入圍金鐘獎電視電影獎。

  

採訪、撰稿/波昂刺刺;劇照提供/創作團隊

希望打造專屬紀實影像的社群平台。相信紀實影像與說故事的力量,也相信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故事將會改變觀眾,而有了你們的觀看,世界也必將因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