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19)6月底,一張攝於美國與墨西哥邊境的照片在國際媒體間迅速傳播開來:25歲的薩爾瓦多年輕父親與2歲女兒溺斃於美墨邊境的格蘭河(Rio Grande);兩人面朝下、橫躺在河岸泥沼裡,女孩小小身軀被裹覆在父親的上衣中,至死都在父親的臂膀裡。他們是今年迄今至少380名因尋求移民庇護而身亡的其中二人;同年度至今,留住性命的則有約66萬4千名邊境穿越者,在美墨邊境遭美國巡邏隊拘捕。照片上令人心碎的畫面,也因此讓美國總統川普的移民庇護政策再次引來批判。
移民為何要尊重你的邊界?
稍早於這張照片,定居紐約的印度移民作家蘇克圖・梅塔(Suketu Mehta),6月剛出版了《這片土地就是我們的土地:移民宣言》(This Land Is Our Land: An Immigrant’s Manifesto),他在《紐約時報》社論中 [1] 提出了一個極具批判性的問題:「移民為何要『尊重你的邊界』,因為西方從來都沒那麼做!?」他指出了今天全球有25億人口是移民這項事實,那麼多移民人口的發生,也正是因為富國搶走了窮國的未來,但被偷走未來的人們還是必須前進。當川普代表的美國等富裕國家要求移民尊重國境邊界之前,應當問問自己:西方是否曾尊重任何人的邊界?蘇克圖・梅塔更預見,一個邊界更開放的世界、會短暫地激發群體移動,然後移民實際上很可能會減少,因為金錢和幸福會更公平地傳播,更多的人會待在家裡。
在以上持續發生/發聲中的背景下,《邊境之聲》以「牆」為主題,談的是各種人性的邊境。在影片開始我們看到柏林牆倒塌時的歷史畫面,但30年前隔離不同政治意識形態、國際地緣關係的圍牆傾頹後,並未讓圍牆成為概念、成為過去的一部分。現實恰恰相反。如以色列、巴勒斯坦間的伯利恆圍牆、川普上任後急急趕工的美墨邊境圍牆,都還在以保護之名行掠奪管控之實。片中橫亙在「美國—墨西哥」、「辛巴威—南非」、「摩洛哥—西班牙」邊境的圍牆是人造的,迫使百萬計的人們冒死越過圍牆的原因,也大多是人為的。我們若細究國家、宗教群體這樣的大單位之下的「現實」,真正被區隔在家園、庇護、安全所在之外的一條條人命,才是承受歷史衝突、重負的犧牲者。如片中一位人物麥可所說的:「我們對某些人(如阿拉伯人)的怨恨,也許根本就和你的實際生活無關⋯⋯所謂的敵人,就是我們自己。」
當牆橫亙在我身體裡
《邊境之聲》同時呈現了約八組人的生命經驗,這八組人直接受到實體圍牆的影響,因為各種原因來到圍牆邊:偷運者、邊境警衛、非法穿越者、人道救援者、尋求庇護者、與親人分離的人們,為了生活與生存在牆邊等待,等待與另一個生命碰撞。有人收集(穿越者遺留物)、同時給予(救命水與安息十字架);有人遭到逮捕、有人被同情釋放;有人馱著比身形大兩倍的重物冒險挨打,因為自己小孩的生命大過於天;有人在下水道、陰暗的夢想裡,依舊掙扎著點燃一縷燭光。對於這些必須離開的人來說,「戰爭和圍牆是一樣的東西,會造成流血、死亡。」非法穿越就像「生存遊戲」,你不是存活、就是死。
圍牆上的文字:「這邊也是有夢想的」
圍牆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導致身心內部的屏障。有人依賴圍牆給予的承諾與安全,相信圍牆這邊的謊言、偏見。更多人被阻絕了人生與希望,讓生命停滯且破敗。圍牆就橫亙在這些人的身體裡、潛意識裡,因此很多時候穿越、翻牆看似只是體力活,更耗費這些穿越者、等待者的,是足以撼動高牆的心力。雖然牆的「這邊也是有夢想的」、「飢餓才不管國界」;雖然「圍牆不能阻止人們。人們生來就是會走路、會遷徙,我們都是人類,我們全都來自他處。」雖然「他們有夢想和希望,就像大家一樣,我們的喜怒哀樂都一樣,無論你是生於世界的何處。」 這些片中人物為圍牆帶出來的定義,並非阻絕,而是超越。對於這些人物來說,越過牆並非代表安頓,他們最終期待的,即如前述蘇克圖・梅塔的呼籲,也是片中南非邊境警衛盡忠職守之外的心聲:「現在無法做到沒有國界的世界,但我希望將來有天能實現。」
[1] Mehta, Suketu. (2019). “Why Should Immigrants ‘Respect Our Borders’? The West Never Respected Theirs”. The New York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