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loo紀實影音於8月21日(六)下午舉辦了《青春電幻物語》直播特映會,邀請到演員連俞涵與岩井俊二導演跨國連線對談,並由知名影評人膝關節主持,以下為這次映後座談的逐字稿。
膝關節:歡迎各位直播間的朋友們,在今天星期六的下午一起觀賞《青春電幻物語》這部20年前上映的電影。沒有想到20年後的今天,Giloo紀實影音及光年映畫舉辦了一場線上電影直播活動,還邀請到導演本人映後座談。直播活動結束的現在,《青春電幻物語》的導演岩井俊二以及知名演員連俞涵也已在線上,讓我們一同掌聲歡迎兩位。
真的非常感謝導演在電影上映的20年後,願意支持台灣舉辦的活動,也很感謝導演在星期六的午後與線上的觀眾一同參與。待會在直播間許多網友也會留下他們寶貴的問題,導演是一位非常銳利的社會觀察家,且在拍攝上有非常多的細節,所以《青春電幻物語》即使過了20年,許多網友、影迷、影評人仍舊非常熱烈地討論。因為這部電影在非線性與線性的時態中混合了不少細節,讓大家重新觀賞時仍非常有感覺及感動。
首先邀請岩井俊二導演,與直播間的台灣影迷們打聲招呼一下,謝謝!
岩井俊二:大家好,我是岩井俊二。
膝關節:哇沒想到導演會用中文介紹自己。忘記了,也先請俞涵與導演打聲招呼。
連俞涵:導演好,我是連俞涵,很開心可以與導演一起直播對談。
膝關節:俞涵同時也是導演的超級大粉絲啊!
膝關節:首先想向導演詢問,20年前為什麼會創作《青春電幻物語》這部作品,他的起源是什麼?可以與台灣影迷們分享一下。
岩井俊二:談到這部作品創作的契機,我想先分享一件與最近有關的事。今年日本舉辦東京奧運會,原先負責開幕式配樂的作曲家在開幕前幾天時,因為他20幾年前在雜誌上的一篇言論,談及他學生時期霸凌別人的過程,因而造成了非常大的爭議,所以在開幕式前幾天遭到奧委會解任,他的配樂也臨時被抽換,造成相當大的風波。
當時他做出那樣發言的背景,剛好是日本社會霸凌的問題相當嚴重的時代,也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一起日本男國中生自殺的事件引發轟動。當時我自己是在拍完《情書》後,搭飛機時在報紙上看到那篇報導,在我心中留下非常大的震撼。
所以我認為,在前陣子看到今年東京奧運這個事件時,那位作曲家在20幾年前的雜誌訪談提到過往的霸凌經歷,可能也跟當時的自殺事件有關。因為當時很多人都在討論霸凌的問題,而他自己亦作為霸凌者。我自己在那個時候,也認為與霸凌相關的社會問題,是我創作的原動力、動機之一。
現在20年後回頭來看,不管是在本次東京奧運引發的爭議,又或者是《青春電幻物語》重新上映,我認為相當諷刺的就是,霸凌問題仍舊被持續的討論。
膝關節:《青春電幻物語》最初上映時是2001年,我想俞涵當時應該還未看過這部片,可以分享一下妳何時看了這部片的呢?
連俞涵:應該是在高中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常會去逛光華商場,然後就從中找到DVD、VCD,找到很多自己想看的電影。所以或許是在高中的時候看到的。
但是那個時候可能比較不太能理解,因為我身處的環境比較沒有霸凌的現象。所以我看導演的另外一部片《花與愛麗絲》時比較會有感觸,因為我的女校生活感覺與這部電影比較相似。在《青春電幻物語》中我比較找不到與學生時代的共鳴。反而是近期重新上映後我重新看一次,發覺長大以後才比較真正看懂。
膝關節:為何經過了20年,《青春電幻物語》現在回過頭來看與大家的共鳴度還是很高呢?經過20年的現在,日本的校園霸凌事件到底有沒有比較少呢?
岩井俊二:這個問題還蠻複雜的,因為現在的校園霸凌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還是一個很嚴重的社會問題,而且每一次上新聞,你看到那些事件的時候,心都還是會很痛。
其實在拍攝這部片是我拍完《情書》大約七、八年之後,但是我自己認為,《情書》跟《青春電幻物語》,其實就是青春的正反面。
在拍《情書》時,片中所表達的都是比較甜蜜、較令人懷念的青春,但好比片中關於同學會的場面,主角跟過往的同學間也是有一些疙瘩、互相不見得能理解的部分;又比如說片中人際關係的層面,再更加往下挖掘的話,也一定有關於霸凌、排擠等等的問題。只是《情書》片中表現出來的,多是青春比較正面的那個部分。
在拍攝《青春電幻物語》的時候,我想呈現的便是「青春的反面」。實際上我自己在國中小求學的過程,自己也曾經被霸凌過,也曾經看到別人被霸凌。所以生為當事者的心情,是我非常理解的。在拍攝《青春電幻物語》時,一方面試圖想表現那個時代,當時學生所面臨的霸凌處境;另外一方面也是我個人的成長經驗,我把它放到這個電影裡面。
雖然電影本身的故事是虛構的,但在我製作劇本時,也到各處採訪收集了許多別人不管是霸凌還是被霸凌故事。其實當時聽到真的是心會很痛,因為太多殘忍故事,很多沒有鬧上新聞,許多是在檯面下就已經被解決掉、或者是一直沒有被解決。但也不見得因為沒有被新聞報導,霸凌就不被知道。
在最終的電影劇本方面,我採用的是觀眾勉強能夠接受的程度而已,那些太殘忍的事件我都沒有放進去。真實社會裡面的霸凌,真的完全不是電影描述的這種程度而已,還有太多太多不堪入目、太多你無法想像的。
在《青春電幻物語》這部電影上映時,還蠻多人表示負評、抗議,為何將校園生活描述得如此黑暗,或是片中的描寫太殘忍看不下去。我心裡就在想,那些更加殘忍的真實,我都沒有拍出來。我想表達的是,不要當漠視這些問題的大人;我想告訴社會,這些東西是實際存在的,不要當他沒有發生過。
因為霸凌發生在校園這樣密閉的空間,學生青少年們無限的想像力在裡面暴走,當他們為所欲為的時候,那會變得相當的殘忍。所以即便是《青春電幻物語》上映的20年後,仍舊引發這麼大的迴響,或是大家看了之後還是很有感觸,這是一件相當複雜的事情。
20年後的現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們無法將這些霸凌視為已經是過去了、現在已經不存在,當作是一個歷史事件來看。不,完全沒有。觀影者仍舊可以用當事者的心態在看,代表這個東西是完全沒有被解決的。
膝關節:在這部片中,也可以看到青春時期的孤獨,這些學生他們無處發洩。青春期的死亡,其實也無法被社會所理解。導演是如何在電影中詮釋「青春」這個命題?
岩井俊二:接著《青春電幻物語》,我也拍攝了《花與愛麗絲》,雖然場景都在國高中,卻是完全是不一樣的世界。
我覺得學生,或者說青春期的小孩子,已經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很努力地找出自己的生存方式,在自己的小圈圈裡面活下去。所以我看看待他們,是處在從父母的身邊即將要離家,開始提早經驗從家庭到個人生存的這個階段。
膝關節:導演剛剛提到,「《情書》與《青春電幻物語》,就是青春的正反面」,接著想請俞涵分享一下,最喜歡岩井俊二導演的哪一部電影。
連俞涵:我自己很喜歡《情書》,除了買了小說,重新上映時的電影海報我也掛在房間裡。對我來說,我認為《情書》把某些部分處理地很好。人在成長的不同時期,會與某些人有很深刻的交會,但最後可能會往不同的方向而去。不一定是生離死別,有時候就算活著,那些曾深刻聯繫的人們,也可能會慢慢失去聯繫。後來要重新再與對方對話,都有點困難。
每當遭遇這種時刻,我就會把這些人放在心裡,用《情書》的台詞安慰我自己,就好像在自問自答——不管你現在在哪裡,如果你很好的話,我也想告訴你,我也很好。之前有收到出版社的邀稿,寫關於遺憾,我就有提到《情書》。後來就有神奇的事情發生,在寫完稿之後,今年就意外跟那位很久沒有聯絡,本來有些遺憾的一段友情重新恢復聯絡。
無論在什麼時期,看《情書》的小說或電影,對我來說,人生大大小小遺憾都是有可能被撫慰的。所以《情書》的海報會一直掛在我房間,小說也會一直在書櫃上。
膝關節:小說也在我的書櫃上。另外不知道導演知不知道,因為很多人因為喜歡電影《情書》,所以他們去電影場景的北海道旅遊。我實際造訪當地時,也很意外地發現到小樽那邊的觀光活動,也把電影的場景所對應的景點資料提供遊客去觀光。不知道導演是否知道,北海道小樽那邊已成為當地的觀光重點了?
岩井俊二:我自己是沒有直接看過,蠻好奇的,也會有點擔心啦,如果有對當地產生經濟上的貢獻,那我覺得還不錯啦。但當時有些電影場景是借用一般的民宅,不知道被認出來會不會對當地人有點尷尬、困擾,後來拍外景借用場地時,其實也都會擔心這樣的事情。
膝關節:導演因為這20年來,拍攝電影題材都是跟青春有關,純愛電影也造成很大影響,不管是在台灣、香港、還是中國,很多年輕人認為您是一位非常具號召力的導演。甚至有媒體號稱導演為「純愛電影教主」,不知道導演對這樣的頭銜會怎麼看呢?
岩井俊二:我知道我在世界各地尤其是華語圈有不少影迷,但是不知道有被稱為「教主」這種程度。我自己覺得還我是蠻幸運的,剛好我想要拍攝的題材是很多影迷們想看的東西,所以我才有辦法這樣長年的製作下來。
因為我選擇的題材,其實幾乎都是我自己好奇的、關心的,我才會有動力創作下去,也碰巧獲得大家的喜歡與支持,產生很大的迴響,所以我才有辦法一路創作至今。回顧我自己長年的創作經歷,真的非常感謝我的觀眾們,由於有觀眾的存在我才有辦法做到現在,滿心的感謝。
膝關節:探討《青春電幻物語》,就少不了討論電影的配樂,當初是為何會找上這些音樂人合作的呢?這兩位音樂人(Salyu、Chara)來台演出時也深獲好評,合作開始的契機是什麼?
岩井俊二:Chara的部分,剛好我是他的粉絲,很喜歡他的專輯,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合作,所以從《夢旅人》開始到《燕尾蝶》,就開始有很多的合作;Salyu的部分則是我的音樂製作人小林武史提議的,他介紹我說有一位不錯的女生要不要聽聽看,當時她還沒有出道。聽完之後覺得,由於她天生獨特的音色,我就決定賭一把讓她在片中擔任「不現身」的主角。
因為沒有人知道她是誰,而電影上映之後,莉莉周周的角色肯定會引起廣泛討論,假如是已經有名氣的歌手的話,聲音肯定會被認出來。由於Salyu還未正式出道,後來我覺得選擇她是很正確的決定,她是以莉莉周周的身份存在電影裡。
我也很高興Salyu後來持續的朝向歌手與演員的路線前進。今年是《青春電幻物語》上映20周年,也是Salyu出道20周年,我們也正在討論是否在音樂方面有其他新的合作。
膝關節:提到導演的電影與配樂,當然就一定要提到小林武史。由小林武史所創作的《青春電幻物語》與《燕尾蝶》的音樂,特別是在《青春電幻物語》這邊,是想帶給大家什麼樣的感覺?另外跟小林武史的合作,有沒有什麼趣事可以跟各位影迷們分享的呢?
岩井俊二:跟小林武史所的合作,開展於《燕尾蝶》這部電影。大概是1995、1996左右,我對《燕尾蝶》電影配樂的想法,是我想要做1970年代搖滾音樂風格,當時的樂器組成是比較簡單,聲音並不那麼炫耀複雜。
剛好我那時候開著廣播,聽到小林武史的樂團MY LITTLE LOVER的音樂,與我心中想像的那個聲音是蠻像的,剛好在工作中有些來往,我就主動聯絡他,有沒有興趣一起做看看我下一部的電影配樂。其實我想要的音樂概念,與他當時接下來想嘗試走風格是很一致的,由此而展開了音樂上的第一次合作。
《青春電幻物語》跟小林武史的合作,其實是很奇妙的,如果沒有小林武史的話,《青春電幻物語》這部電影就不會誕生。
這件事說來話長,一開始《青春電幻物語》是打算在台灣拍攝的,當時我剛好跟楊德昌導演有一項合作,要各自在對方的國家拍電影。所以我要在台灣拍攝,而楊德昌導演則要到日本拍片。當時我看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海報,對我而言很有感覺、很有靈感,便想出了個故事,不過跟後來《青春電幻物語》的劇本內容其實是不一樣,但它是整個計畫、企劃發想的原型。
後來我就一邊進行劇本創作,一邊在台灣勘景。但在多方探訪後我發現,如果劇本要針對校園霸凌問題的話,是沒有辦法在台灣進行拍攝的,因為我沒有經歷過台灣的校園生活,我不知道真實的樣貌是怎樣。所以如要討論校園霸凌問題的話,我還是要把故事帶回日本,它才有辦法成形。不得已的情況下,在台拍攝的計畫就暫時取消了。
可是回到日本之後,寫出來的劇本內容我一直都不是很滿意。拖著拖著時間一久,感覺案子可能沒有辦法再繼續進行。要不要乾脆放棄,去進行其他的創作好呢,但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沒想到小林武史沒有放棄。他已經開始配樂創作了,還寫了很多demo出來,他就直接一首一首丟給我聽,說著聽聽看吧,聽歌說不定就會產生其他靈感,不斷鼓勵我。
而我也確實從配樂當中獲得靈感,有一些想法陸陸續續成型。剛好我同時也在創作小說,我就想到既然劇本創作寫不出來,要不乾脆先從小說寫起呢?剛好當時也開始有創作網路小說的風潮,於是我就先從網路上刊登小說。我不是像紙本出版一樣一次把小說內容公開,而是透過連載的方式,再附上留言板的功能,即時讓網友也可以有些迴響討論。
就在這樣與網友互動交流的過程中,我把這個故事延伸下去。從中我也漸漸地看到這個故事的落腳處在哪裡,我發現自己原來對這個故事最模糊摸不清的地方其實是:「莉莉周周」這位女神的存在——音樂女神、不可侵犯的至尊偶像歌手,可是我卻一直無法掌握她實際的樣貌,十分朦朧。但透過網友的討論與留言互動中,我才漸漸產生了一個真實的感覺:實際上她在一個虛構的世界中,卻成為了一個似乎存在的女神。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對電影劇本方向稍微有了具體的掌握。後續這項小說創作計畫也才由網路連載小說,改編延伸為電影劇本,並開始實際拍攝。所以可以這麼說,《青春電幻物語》沒有小林武史事前創作的配樂啟發,就不會有這部電影的誕生。
連俞涵:我在觀賞導演的電影時,像《青春電幻物語》,我對於電影的片段中蒼井優走在田裡,用穿著學生皮鞋的腳,踩踏蹂躪日幣紙鈔,拚命地一直剁一直剁直到紙鈔整個爛掉,還不斷繼續再搓揉,這樣的小瞬間讓我覺得表現得很細膩。所以當我想起這部電影的時候,這個瞬間就會是我覺得《青春電幻物語》這部電影帶給我的一個「Very Moment」。那個感受就彷彿不管承受了多少傷害,但是因妳存在於大自然中,那一瞬間妳想要這一切都搓揉掉的感覺。
連俞涵:所以想詢問導演,在拍片的過程中,也許畫面不一定有被剪進去,但是否有那種在拍攝的過程中,心中認定就是那個「Very Moment」,可能代表這部電影的某一個畫面,然後讓你永遠忘不掉的?
岩井俊二:雖然不完全是針對這個問題,但剛剛俞涵提到的那場戲,讓我想到了拍攝當時蒼井優的狀況,與大家分享一下。
其實大家在電影看到剪接後製過後的畫面,與實際來到拍攝現場,感受可能會不太一樣。當時蒼井優演完在田邊踩踏紙鈔後的場景,接下來準備要跳到旁邊的河道裡。但大家都沒有辦法想像,那個河道現場是非常骯髒而且混濁的狀態,我自己的話是絕對不想跳下去的。如果跳下去不小心喝到水啊或是怎樣,一定會出事情的。
但是我們就請一個工作人員先跳下去示範,跟蒼井優說沒有問題、可以下來。雖然我心裡知道完全就是有問題,但是不得已還是請工作人員先下去,讓她安心一下,然後再請她接下去表演。在拍攝這幕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想要拍什麼,可是現場的年輕演員即便拿到劇本,可能也未必能夠理解,究竟他們即將演出的角色要表現什麼。
這些演員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表演的當下,身為那個角色,感受那個時間與空間,所以說不定蒼井優在跳入河中哭泣的場景,說不定真的是現場水太冰太髒,難過到哭出來了,「怎麼會有那麼痛苦的攝影現場」。說不定是這樣子,但我也不敢問她。
剛剛俞涵分享的想法,我就會覺得「哇這些演員有時真的還蠻可憐的」,而導致這樣的責任在我。後來一幕是她回到家,因為衣服髒了,她要在院子裡面把自己的身體沖乾淨。但實際上那個院子的水管接的不是自來水而是井水,非常的冰冷,沖下去會全身顫抖,不是正常人可以忍受的。但在我喊「cut」之前,蒼井優她就得一直沖下去,雖然我在一旁看著也是心有不捨,但這是我的責任。同時另外一個女演員為了劇情剃光頭、男演員要全裸,現在想到這些事情我突然對這些小演員蠻不好意思的,有點內疚。
所以真的很慶幸,這部電影上映20年至今,到現在仍能繼續成為大家喜愛的電影。而當時參與的年輕演員,他們各自長大後也有很好的發展,這也是令我慶幸的,不好意思剛好想到這些。
連俞涵:剛剛導演提到在進行《青春電幻物語》劇本創造時,有收集到一些故事是更加殘酷,但最後沒有拍出來。那我自己還蠻想問說,有沒有真的很棒很棒東西、也很有興趣的題材,但在最後一刻決定,還是覺得不要拍,留給自己。有那樣的瞬間嗎?或有那樣還沒有拍出來的作品嗎?
岩井俊二:僅限於《青春電幻物語》的話,因為這部電影比較少正面的題材。如果是其他部電影的話,我平常創作的靈感大多來自於日常生活,有些比較觸動我的,我都會想像有沒有可能將它納入作品題材。
但仔細想想,通常會被我作為創作題材的事情,通常都不是什麼很好很棒的事。因為我的作品大部分都是比較殘忍的,人生中比較痛苦,或者是比較遺憾的那一面,好像也沒有Happy Ending的電影。不管是《燕尾蝶》或《花與愛麗絲》,或是看來比較美好的《情書》,在最後結尾,也好像心裡破了一個洞,沒辦法補起來的遺憾或殘念。
當有靈感會觸動我的那個瞬間,好像大部分是關於有痛覺的時候。先前有提到說我國中小時也有遭遇霸凌的狀況,可是有時候抬起頭望向天空,突然有時會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藍;或是有時候下起雨來,突然聞到雨的氣味.......,這些小小的瞬間,其實也是我很想要放到電影當中的。
正是因為日子可能過得很痛苦,可是能夠體驗到在日常生活中、在大自然裡面,這麼一點點的甜蜜、這麼一點點的幸運,或許就會覺得,接下來的日子能夠繼續活下去。
這些小小瞬間,是我很珍貴的,也是自我的經驗當中,很值得與各位分享的。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放到電影劇本裡,或是有沒有好好拍攝剪接到電影畫面過,但是這些瞬間,也是創作的原點之一。
觀眾Q&A
Q1:請問接下來導演還有規劃製作《燕尾蝶》或《青春電幻物語》以音樂為主類型的作品嗎?此外導演還會針對青少年的問題拍攝電影嗎?如果會的話,仍會繼續選擇霸凌這樣的題材嗎?
岩井俊二:關於青春電影的霸凌題材,我其實是不想拍的,但是過往都是以不得不拍的心情,來拍攝關於霸凌的議題。今後如果我還會再拍青春電影的話,如果霸凌仍舊沒有消失,我們不得不注視這樣的問題的話,霸凌就可能還會出現在我電影當中。但基本上,我是沒有非拍不可。
至於音樂電影的話,其實這是我一直都想要嘗試的創作類型,畢竟小林武史也是我的朋友之一,個人也很希望讓音樂成為我的影像創作理念主軸之一。所以接下來會希望繼續創作音樂以及電影,或者是和一起創作音樂的夥伴們合作,來共同創作電影。
Q2:關於《青春電幻物語》當中,主角青少年眾人前往沖繩旅遊的片段時,許多鏡位都是由演員手持拍攝。想詢問導演這樣安排的用意,是為了讓電影畫面增加多一點活力嗎?讓觀眾跟隨演員視角的鏡位,透過這些青少年的眼光去看待這些比較殘酷的故事嗎?或是導演想為觀眾帶來什麼樣的感覺呢?
岩井俊二:當時前往勘景時發現,沖繩的小島上雖然四面環海,海景方面十分有沖繩的感覺,但是回到陸地上的話,景色其實與片中主角們老家所居住的鄉下,沒有太大的差異。因為主角們老家所居住的鄉下,也可以看到很多農田,當地盛產稻米;但來到沖繩的小島上,當地主要種植的是甘蔗,所以放眼望去兩邊的農田(米田、甘蔗田)都是一片綠油油的,沒有太大差別。
既然一群人都出發去旅行了,但卻來到一個景色很相似的地方,在電影中,不管是影像上或故事上都很難做出區別。所以我就思考要如何表現出這一段落的差別,後來便想到,不如讓演員手持攝影機,有點像home video(家庭電影)的概念,用他們自己拍的影像來呈現差別。
Q3:今天透過線上放映,結合網友在直播間留言互動的方式,彷彿能與電影中的聊天室互相搭配,不曉得導演對於這樣的放映形式感覺如何?
岩井俊二:我自己其實也蠻想試試看,同步收看《青春電幻物語》電影,一邊看著留言板被刷下來的樣子。
Q4:《青春電幻物語》中常常出現一個詞彙「乙太」,由於現在的觀眾們未必都能理解電影中「乙太」所表達的意涵,想詢問導演當初為何選擇使用「乙太」,以及背後想呈現什麼樣的構想?
岩井俊二:「乙太」其實真的是一個很難解釋的概念。
在我們觀看電影或收聽音樂時,都會容易使我們感動,但你很難去解釋,具體感動你的是什麼樣的事物。就好像我們在觀看大自然風景時,也很難具體形容接受到的那份心情是什麼,或是為什麼情緒會如此激動。尤其在接觸到美好的事物,或者是自己十幾歲時感受力特別的強烈,對於許多東西都有很強烈的感觸,但那些不見得能夠形容得出來。
我試圖去形容我青春期時自己感受到這份強烈的心情,進而成為創作者的,這也是我一部分的創作動機。而在《青春電幻物語》中,我把這一份感觸、這一份感動,故意用一個具體的代名詞把它表現出來——那就是「乙太」。
「乙太」並不同直接定義為感動,或我剛剛提到的那些東西。「乙太」的存在,有可能如電影中所呈現的,因為每個人的詮釋、每個人的定義不同,造成的人際關係或是類似於粉絲、信徒間的分裂。在意見不合之下,美好的事物反而也可能會造成分裂,所以「乙太」其實同時具有正面與負面的意涵,就看你怎麼去詮釋。
Q5:同時也有網友提到,電影片段中的聊天室,會出現蠻特殊的符號,是不是也與導演提到「乙太」是相似的概念呢?由於那些是一個比較無法確切被形容的東西,所以使用一個特殊的符號出現在我們畫面上?
岩井俊二:當時網路問世沒有多久,留言版的設計,沒有像現在的電腦或是智慧型手機的系統介面設計得這麼漂亮,可能還有一些表情符號等等;當時網頁的設計較舊或處於正在發展中的狀況。所以我認為,假如直接把當時留言板的網站頁面截圖放入電影畫面上,過了幾年應會變得非常過時、被時代牽著鼻子走的狀況。
於是我便設計用比較抽象的方式,去呈現網站上面的那些留言。你看到電影角色在房間裡面,他在電腦輸入留言的時候,那些畫面是有東西的。同時我們也製作了一個網站,在電影畫面中看到的文字,也是真實存在於網站上面的,只是我沒有直接使用網站頁面截圖放在電影中。我將收集到的網站留言,從我腦海中轉換成比較抽象的文字及符號,加入電影的畫面來呈現。
膝關節:今天的線上電影直播映後對談活動,到這邊告一段落。
非常感謝岩井俊二導演,能夠在星期六下午足足超過一小時,撥空在線上與各位影迷見面。再次感謝導演帶來《青春電幻物語》,這部上映滿20週年,仍舊被許多影迷喜愛的電影。也感謝俞涵一同參與,各位參加在線上的所有的朋友們,謝謝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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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字稿整理/謝定宇;責任編輯/林潔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