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麼選紀錄片?怎麼評?專訪2019台北電影節蘇逸華、劉乃華

作為台灣重要影展之一的台北電影節,向來是影迷們每年6、7月間的盛事。雖然以劇情片為主流的綜合性影展裡,紀錄片常被淹沒成為無足輕重的配角,然而北影近年來對紀錄片開始關注,特別是針對那些形式、題材特殊的作品,不僅於2017年介紹了尤里・安卡拉尼(Yuri Ancarani)這位風格介於紀實跟虛構間的創作者,也從去年開始設立「異境真實」單元。Giloo特別專訪台北電影節節目資深副理蘇逸華,以及台北電影獎資深副理劉乃華,請她們談談北影的紀錄片選片傾向,和台北電影獎評選最佳紀錄片的觀察。

右:蘇逸華;左:劉乃華。攝影/林忠模

Giloo:想先跟逸華請教一下,您在北影差不多7年了,過去這幾年來,在紀錄片的挑選上有什麼明顯標準或取向嗎?這幾年下來您覺得有什麼顯著變化? 

蘇逸華(以下簡稱「蘇」):就觀摩片來說,像「國際新導演競賽」原本的規章是專注在劇情長片,但到了2017年開始,這規定有所更動,也接受其他類型的長片報名參加,因此非劇情片像是實驗或混合其他形式的作品,只要超過70分鐘,也可以參加。所以那年便有榮光榮的《孩子不懼怕死亡,但是害怕魔鬼》,而去年也有《美麗事,殘破世》這樣融合紀實影像但又很難歸類形式的作品。

就其他觀摩片來講,北影主要的方針仍是劇情片為主,但我們去國際影展選片時,往往看到許多優秀的紀錄片,會希望能引進給台灣觀眾,因此就會以專題的方式來包裝突顯,特別是議題新穎或形式創新的紀錄片。

《大地蜜語》劇照,台北電影節提供。入選本屆「異境真實」單元。

Giloo:「異境真實」是從去年才開始出現的單元,為何會想讓影展有一個專門的區塊是給紀錄片的?在這部分,你們又怎麼定位自己和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的區別?

蘇:「異境真實」單元的起因,是前策展人郭敏容那時看到一些蠻不錯的紀錄片,那時我們在想該怎麼包裝、讓更多人能接觸這些影片,於是就想到把它們集結起來成為一個叫做「異境真實」的單元。

這當中,像是《黑手女孩硬起來》,談作黑手的女孩們,涉及到性別角色的翻轉;另外,《動情基因》,是實驗混合紀錄的作品,從科學性的、以及人的情感、慾望的角度切入,也摻雜戲劇元素,比如請約翰・馬柯維奇來扮演其中一個角色。這樣的拍攝方式,確實翻轉了我們對紀錄片原本的認知和想像。但嚴格來說,也並非要形式特殊的片子才選進這單元,例如《不恐龍法官》那位比利時女法官,本身潑辣性格很鮮明,還有影展甚至頒給她最佳女主角獎特別提及,這是因為被拍攝者實在太有意思,本身已有很多故事,同時我們也覺得影展觀眾應該會喜歡、會想多認識她,因此便納進來。我覺得紀錄片有時若是在一個單元跟劇情片放在一起,往往容易被忽略掉,這也是我們想特別拉出來另做單元的原因,然後我們也可以在這個單元內看到5、6個國家的不同處境。

《漂流廚房》劇照,台北電影節提供。入選本屆「明日・台灣」單元。

至於和TIDF相比,我認為TIDF有它自己的台灣競賽和國際競賽,同時也是專注在紀錄片領域的影展,至於像在北影這樣的綜合性影展,特別放入紀錄片相關單元,主要目的還是希望幫影展觀眾挑選出一些我們在這年度所跑的大小影展中,看到的一些真是不可錯過的紀錄片。像今年選入的《蔚藍海岸某個地方》算是很早就決定選進,因為它實在很奇特,甚至你要說它是劇情片也不為過,雖然它有自己的故事軸線,但同時也取材很多當地人的生活,然後你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是在演戲,還是很自然地表現出他們生活的樣貌。另外今年選進的其他作品,有些則是儘量以一種不打擾被攝者的方式去呈現敘事,去除了紀錄片常會見到的訪談。我覺得通常會吸引北影觀眾注意的紀錄片,可能還是要看主題是什麼,我們會去思考這些因素,再來想這單元的選片方向。

Giloo:在台北電影節這樣的綜合性影展中,你們怎麼看待紀錄片在裡頭的位置?或說必要性呢?

蘇:我覺得這是很必要的。雖然說北影目前除了「異境真實」外,並沒有一個競賽或常設的單元去專門介紹紀錄片;但是,其實台灣的紀錄片創作一直都很傑出。我覺得紀錄片可能呈現的面向比劇情片多,甚至也同樣地好看,我們自己也認為,北影身為台灣最大影展之一,應該扮演開拓觀眾眼界的角色。必須引進一切可能大家平常不太看得慣,但確實是好的作品,可以讓人學到新的東西,而紀錄片便是這樣的其中一個角色。

《怪正常的》劇照,台北電影節提供。入選本屆「異境真實」單元。

Giloo:想請教乃華,您這幾年參與台北電影獎的經驗中,在評選最佳紀錄片的過程裡,通常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麼?在您的印象裡,哪一年在選出最佳紀錄片時是競爭最激烈的?

劉乃華(以下簡稱「劉」):在我的觀察中,雖然評審的個人品味也是影響評選結果的重要因素。但有些評選標準與剛才逸華所談的選片標準是類似的,評審們也很在乎這些紀錄片創作者所關注的議題是什麼?以及他的觀察夠不夠深入?是否能提出自己的觀點?在呈現這樣的記錄過程中,是否有展現出他自己對於美學的掌控?「美學」、「觀點」、「議題」,我覺得這三個部分應該算是在紀錄片評選過程中,缺一不可的。

我自己參與台北電影獎的這幾年中,每年紀錄片的評選過程競爭都蠻激烈的,反而是在2012年的《金城小子》、2013年的《築巢人》、2014年的《不能戳的秘密2:國家機器》這三年,倒是比較快獲得評審共識的;那幾年的紀錄片入圍名單,也有些接近選片的意味,希望呈現紀錄片的不同面貌。例如相似議題的,就會選擇比較有深度或者作者高度的作品。也是希望讓大家看到該年度台灣紀錄片的狀況,以及大家所關注的是什麼。

而那幾年較快選出的原因,除了評審的因素外,我認爲跟作品也有關。像《築巢人》在情感及美學上的力度很強、創作者在作品中的觀點是非常明顯,這樣的議題在經過他的處理後,帶給大家的感受是很強烈的。這些年在評審過程中,在大量觀看紀錄片後,他們經常稱讚台灣的紀錄片是相當精彩。

《達格雷街風景》劇照,台北電影節提供。入選本屆「特別回顧:安妮華達與她的風景」單元

Giloo:像北影一開始的定位是設定為市民影展,後來開始做主題城市,前幾年則是更有意識地去開拓新的國家和影像語彙。請問紀錄片的評選,也會因為北影的核心宗旨改變而有影響嗎?

劉:我觀察到一點很有趣,每位評審來,都會問我們今年到底要選出什麼片,但我們其實是很尊重評審的。不過,或許是北影已經給人一種印象,就是我們要選出的,除了我剛才提到的那三個考量外,還有就是接近這塊土地上所發生的事件,另外就是製作上很獨立,是屬於比較純粹的創作。我想可能是因為這樣的精神已經很確立的緣故,所以評審也會不自覺地往這方向走,但站在影展立場,我們其實不會干涉評審的決定。

Giloo:今年台北電影獎的賽制變動,是否也影響到紀錄片的評選入圍?

劉:今年紀錄片的整體入圍片單恰好就是入圍最佳紀錄片的五部影片,也是因為剛好在技術獎項的入圍名單,也集中這五部影片。今年賽制的改變,其實是希望多鼓勵幕後的工作人員,對於電影產業目前的現況,這些人的努力也是蠻需要被看見的,藉由入圍的肯定,他們也能有更好的發展機會。

像是我們這幾年辦的「電影正發生」,也是特別關注幕後電影工作者,想呈現出他們到底是怎樣在工作的。台北電影節真的很希望讓觀眾看到,一部電影的完成,其實除了導演,還有很多其他功不可沒的技術人才。

Giloo:今年在最後決選時,複選委員也會加進來評選,為何有這樣的安排呢?

劉:因為今年三階段的評審制度,評審人數增加,也增加了評審邀請上的難度,除了希望決選階段可以加進複選評審的意見外,也是因為今年個人獎項裡有新設一些技術獎項,所以我們很需要電影技術類的專業評審繼續加入決選階段。像是剪接師廖慶松廖桑,他真的很厲害,但是他從未得獎,只因他總是很低調、不炫技地幫導演好好把故事講好。所以我們需要有技術背景的評審,讓這些專業電影幕後工作者的貢獻有機會在評選當中被看見。

(撰文:林忠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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