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焦點人物|連俞涵:拿筆的演員,在邊界追尋自由

Giloo紀實影音日前舉辦了《青春電幻物語》直播特映會,邀請到演員連俞涵和岩井俊二導演跨國連線對談。2016 年以《一把青》朱青一角拿下金鐘新進演員獎的連俞涵,曾出版《女演員》、《山羌圖書館》等著作,私下還熱衷於捏陶、金工、料理⋯⋯舉凡一切日常生活,都是她的創作與抒發。

將和岩井導演線上相會的下午,我們和連俞涵窩在直播場地一角準備進行專訪。Live House 的光線有些不足,正當煩惱該換到哪個場地時,她笑著說:「這裡好像占卜的地方。」隨後自在地入座,跟我們聊生活、聊拍戲,也聊聊自己喜歡的紀錄片。



 

在邊界追尋自由

怎麼樣證明自己長大成人了呢?就是當你拿出麥克筆在任何地方亂畫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人制止,還會被稱讚,但其實你做的事情是一樣的。這是我看完草間彌生的紀錄片之後的最大感想。

Q:曾在您的臉書讀到這段文字,感覺您在創作時對自由的追求很高,然而在戲劇中的角色往往是經過編劇、導演框架的,「嚮往自由」會影響對角色的詮釋嗎?

大家對角色常會有不同觀點,但在集體創作中總會達到一個平衡。有時候自己陷入角色時會有盲點,但導演是全觀的。雖然我的確是嚮往自由,但在加入劇組之前,我會先讓自己相信導演。如果我不信任,這樣的創作就會像大家身在同一艘船,卻沒有舵手來領導方向。我在這艘船上找到自由的方式,就是用讓自己舒服的頻率,跟上大家前進的速度。但是身心理可以承受的狀態,又是我自己得去調適的,所以的確有時候會有被 push 的感覺。

很多導演的人生經歷比我豐富,所以我們對角色的認知可能會不太一樣,但是當你成為角色時,自己也要有一點自信,因為你和角色在此階段是最靠近的,你應該是最了解角色的人。綜合來說,在大方向相同的前提下,我認為一些小限制或框架是可以激發自己在空間內不被綁住的條件,在被推動的過程中,有時候也因此更強壯。

其實我覺得人不是無極限、絕對自由的生命,我們就是會活在各種限制下。大部分事情都是有 deadline 的——我們不確定自己會活到幾歲,但知道總有一死——生命本身就是一種限制。但就像《楚門的世界》一樣,在發現邊界之後,楚門也去尋找了新的自由。如果將死亡視為遙遠的事,還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盡情地生活。在意識到邊界所在後,仍在其中追尋自由,才是我所追尋的。

Q:你曾提及寫作像是一種自我對話,透過寫作和戲劇活出自己。你覺得「活出自己」真正的樣子是什麼?有什麼事是想去做但卻還沒有開始的嗎?

我真的滿想要有一塊自己的地,可以在上面種樹。但現在可能還無法拋下工作,所以常會在網上捐樹、種在世界各地⋯⋯但這是人生中一個想實現的目標。這無關工作,而是「我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的自由意志。

每天活在大自然的保護中,享受乾淨空氣、好水、好的陽光,常讓我覺得這世界真的很無私。但如果自然資源一直被無止盡的使用,卻沒有被修復,下一代可能就無法像我們活得那麼自在。所以身為地球的一份子,我希望能有些回饋。

像我爸退休後就開始種樹,看他每天修剪樹木花草、打打太極,我就覺得自己以後也想要走這樣的路。我們這行也沒有確切的退休時間,但我相信到了某個時間點——就像現在可以同時演戲和寫作一樣——我也可以同時演戲,並找到心目中可以開始種樹的地方。拍戲到處跑時,也會想著「我喜歡這裡的空氣!」或是「這裡的水適合我嗎?」一邊演戲,一邊尋找「有感覺」的那塊土地。

Q:身兼演員和作家,平常是如何切換這兩種身分?

文字其實是人在多種面向展現的其中一面。有些人可能覺得文字更能貼近自己,可以把獨自在心中反芻過後的事物創作出來。身為寫作者,可以一個人創作整個文字世界的世界觀,但演員是群體創作中的一環,這個身分無法獨立完成。

如果是喜歡投入創作的類型,那麼無論形式是集體或是個人,它都能滿足「想做些什麼」的感受,雖然這些過程不會全都是快樂的。對我來說,就算是再喜歡的事情都還是會有累的時候,經歷這些磨損和消耗,就是我需要慢下來的時刻。演戲時會需要配合大家的時間,能夠掌握自己節奏的時間也會相對較少,這時候如果可以回到一個人的創作,對我來說就是一種休息、一種節奏調整。

有時候忙碌了一整天,清閒下來時會覺得有什麼事是「還沒有為自己做的」,或是有一些我很想抒發,但沒有辦法直接說出口、直接解決的事情,那麽我就會選擇透過「書寫」來解決。但當然,文字創作也會有某種壓力,像是截稿日要到了,或是休假時還要很有自制力地持續寫作。在維持創作能量的同時為自己找到休息時間,這些都是我日常生活的訓練。

 

身為女演員

Q:在岩井俊二導演的電影中,哪個角色是你最想飾演的?

我在看岩井俊二導演的作品時非常享受,這些創作和選角都是當下最好的選擇,經典對我而言是不可動搖的。再怎麼致敬,也無法重現當下的氛圍、光線、留在電影中有關青春美好的事物⋯⋯它已經出現過一次,無法透過複製重現。

雖然會很嚮往,但怎樣都不會像經典本身。所以當我認為電影中的一切已經是最好的呈現時,就比較不會想自己去飾演。在演員部分,我不是有這種企圖心的人;而身為觀眾,可以欣賞這麼好的作品就很幸福了。

我覺得一個人創作的生涯有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演員再想要演什麼角色,也要剛好當下有人創作這樣的劇本。有時候在演的當下,你並不會知道原來這就是你最想演的角色,可能要等到很長一段時間後,去回顧時才會明白。

Q:未來有無想嘗試拍攝哪些題材的作品?

導演對演員的想像力越強大,我能接觸到的角色就越多元。很希望自己的角色歷程能更豐富,不會只有特定類型的角色來找我。其實這是很多演員都會面臨的課題,像是愛情喜劇出身的演員,大家都會一直找他演類似的角色。但人不太可能只滿足於一種狀態,我也希望能讓大家有找我一起嘗試、玩玩看各種角色的衝動。可能因為我演過的角色都有比較多放在心裡的事,所以從來沒人找我演喜劇,但其實我私底下很開朗啦!希望大家可以放開想像!

而且我非常愛看活屍片,那種身體的極限和張力,還有末世絕境中人性的展現都非常吸引人,也讓我也很想嘗試這種能跳脫現實、投入全新史觀的作品。我的確也喜歡藝文類的電影,但這不妨礙我愛看活屍片,就像全智賢可以演愛情喜劇,又可以演很帥的《屍戰朝鮮:雅信傳》,我也希望成為有可塑性、有彈性的演員。

Q:Giloo 推出「生為女人:再見安妮華達影展」,聚焦在女導演安妮華達的作品。你覺得你飾演過最有「女性意識」的角色是哪一個?

從以前從劇場實習就發現,很多角色、創作都是以男性觀點出發。有時候會覺得女生都是戲裡的配角,或是比較刻板印象的存在。大學畢業製作時四個女生一組,光是要找到四個女角色都很有份量的劇本就花了很長時間。

後來選的是《窗明几淨》(The Clean House),這部劇本當時甚至都還沒被翻譯成中文。我在裡面扮演一個更年期的婦女,劇本以喜劇的節奏呈現女性工作、老公不孕、種族問題各種情節,可是嚴肅地看真的會有一點感傷,女生要面對的有那麼多抉擇。也是從這部戲感受到,原來都是女生的戲可以那麼好看。

能完整說出女生故事的角色真的會比較吸引我。像《一把青》對三個女人都有很立體的描寫,而不只是講述英雄、空軍的故事;《奇蹟的女兒》裡的女工,也不再是只是經濟起飛背後的小角色;一直到現在的《茶金》,主角沒有走入婚姻,承接了爸爸的事業,也是那個年代比較少見的女性的選擇。回想起來,其實一直有演到以女性視角出發的人生故事,滿感謝的,好像自己走的路也不太孤單。



連俞涵的私房推薦片單

Q:疫情中的工作方式有受到什麼影響?在家的時間拉長,有看了什麼作品嗎?

有反省了一下,因為平常演員都被保護得很好,但在疫情期間很多工作需要自己錄影再傳給工作人員,要學習當自己的燈光師、攝影師,有時候還要充當美術布置自己的拍攝現場。

很多劇組的事情需要更快狠準地決定,因為不知道下一波疫情什麼時候開始,也覺得疫情的限制會讓人更活在當下。我覺得人很需要很多不同的刺激,而影像作品就可以在悶在家的時候,也有神遊世界的感覺。

而且當生活中如常的元素被抽掉,就會讓人很有末日感。我覺得任何事情稍微超前部署一下,發生時就不會那麼緊繃,所以最近看了很多活屍片,《陰屍路》、《屍戰朝鮮》、《Sweet Home》⋯⋯既然現在那麼多限制,那就去看一個更多限制的世界吧!我大概是在尋求這種緊張感和療癒感。

Q:請推薦Giloo站上讓您印象深刻的作品。

我喜歡看人物傳記型的作品,像是《草間∞彌生》《山田孝之的痛苦與榮耀》。以演員的角度來看演員,聽聽他們的心路歷程,就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孤單,某些瞬間被理解了。

還有周東彥導演的《剩女,真的?》,這位是北藝大的學長,裡面拍到了大學時期的助教,相較於其他紀錄片中比較遙遠的主角,這部紀錄片我可以看到認識的人和他們脆弱、孤單的時刻,就好像以一個更親近的角度認識了另一面的他,這是很驚喜的。

以前在北藝大時,常會和朋友一起約到圖書館,我們會各選一部片,坐在隔壁,把自己的片看完以後再討論值不值得推薦給對方。很多人在離開校園後,更沒有機會去欣賞好作品,但我覺得這是很需要推廣的。從念書到出社會,我也只有兩位看片喜好相似的朋友,如果能有越來越多同好可以聚在線上討論經典電影或紀錄片,就能有更多選擇了。

紀錄片真的很好看,但大家一定要先從能讓你對紀錄片改觀的入門作開始,打開開關後就會很著迷。對我來說,紀錄片有各種可能性,但它都是某種真實的切片呈現,就像透過更近的距離來探討人物和議題。你要跟著哪個視角走,都能讓作品長出不同的樣子。

連俞涵的私房片單|從孤獨感出發的推薦

 

採訪、文字整理/宋映萱;攝影/Po Li;責任編輯/林潔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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