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焦點人物|蛋堡 Soft Lipa:選擇任性,是一件浪漫的事

蛋堡總說自己是個任性的人,這個頭銜出現在自立門戶的廠牌和專輯外盒,那句「他這個人就是很任性啊」的叨念更被做成 Signature Sound。去年摘下金曲歌王的他,不同於先前時隔七年的沉澱,這次沒讓聽眾苦候太久,便端出任性的人出品的第二張專輯《LOOPS for LIFE VOL. 1》。

「其實我一直都有在持續創作」,蛋堡解釋道,《家常音樂》之所以跟前一張專輯間隔較久,是因為剛走入家庭並自立門戶,一切還在重新適應。「我創作音樂不慢,但創作文字就比較需要時間思考。之前還在顏社時幾乎是一年出一張專輯,但其實我超討厭頻繁發片,還是希望能有時間沉澱累積。」

說起摘金之作,蛋堡以《家常音樂》宣告「饒⾆就是我們家的家常⾳樂」,自己在家聽得最多的其實不是嘻哈,而是爵士。從小受到愛聽爵士和拉丁的父親影響,「我算是雜食派,很喜歡John Coltrane,他的 free jazz 有助於我放鬆去做自己的事情。」蛋堡以抽象藝術形容,「有些人會說『聽不懂』,可是那個東西就是不用懂,去感受就好。」

「嘻哈是個不斷取樣各種樂風的樂種,早期大量地取樣爵士,所以對我而言,創作靈感來源並非全來自嘻哈音樂,只是嘻哈的節奏是一條鋪得很扎實的路,讓我可以在上面饒舌,這是我最喜歡的創作呈現方式。」

蛋堡也提及和日本爵士樂團 JABBERLOOP 合作的專輯《月光》,這張融合嘻哈、爵士、放克的專輯被視為他最跨界、藝術成就最高的作品。不過他也透露,「我自己當然很喜歡,但覺得《月光》並不是最能代表我的作品。跨界合作雖然有趣,我覺得原本的類型還是需要有人持續創作。」

他以現今最好「出圈」的 Melody rap 舉例,「⼀個創作之所以能出圈,通常是因為它具有的傳達或吸引人之處已經超越類型。聽眾會說『我喜歡這⾸歌』,但不⼀定能為它的類型定義。」Melody rap 的潮流性能有效地移植外圈聽眾,卻不⾒得能讓他們了解 Hip hop 的完整脈絡。

「我還是會期待被Melody rap 吸引進來的聽眾,久了能發現 Hip hop 的精髓所在,並慢慢地順著脈絡去聽到最原型的⾳樂。」

 

拒絕成為控制狂

面對社會主張愛/住在城內活在體制外

女兒出生後,兼職奶爸的他決定將工作空間融入家庭,⼀⼿包辦創作、後期、發⾏的宅錄專輯《家常⾳樂》便應運而生。在現今看來,可說是超前部署多年的 WFH。我們好奇疫情是否有為家庭和創作的日常帶來改變?甫入座就先拿起酒精消毒的蛋堡答道,「我現在會規定小朋友回家一定要馬上洗手、消毒、換衣服,已經有點超過了一般的衛生觀念,更接近一種焦慮。」

成為父親已是第八個年頭,他仍在抗拒「父母對小孩」的控制、抗拒自己變成控制狂。「比如我老婆在教女兒時,我如果聽到因為功課的事情她在罵小孩,整個人會超級不舒服。因為自己從小就是這樣被逼大的,這個場景會勾起很多不愉快的回憶。」雖然困難,還是得和伴侶之間互相提醒督促,「如果我不想讓某些東西延續到下一代,是需要不斷地跟自己去對抗的。」

⽬前已相當習慣在家裡⼯作的蛋堡表⽰,其實和過往在廠牌的錄⾳室⼯作相⽐,⾃⼰並沒有太困難的切換,「我剛開始玩饒⾆時都是⾃⼰打理⼀切,最早在顏社也不是單純當歌⼿,還要兼做⾏政。有段時間全公司只有我和迪拉,我要負責處理封⾯設計、修照⽚、做 logo⋯⋯有時候還會⾃⼰從淡⽔騎⾞到三重去壓 CD。」

後來的顏社規模越做越⼤,有時想針對其他部分出意見,但⼜擔⼼造成⼯作⼈員的困擾,「我覺得⾃⼰功能變得太單一了,很像被豢養起來的動物,有點不踏實。」

建⽴⾃⼰的廠牌後,懂得讓設計實現、也樂在其中的蛋堡重拾舊業,不僅設計了《家常⾳樂》、《LOOPS for LIFE VOL. 1》兩張專輯視覺,更親⾃操⼑「任性的⼈」logo。⾳樂、影像雙棲的他也執導了專輯中的多⾸ MV。「我認為無論是影像還是⾳樂,最重要的都是節奏。除了家常⾳樂以外,《家常⾳樂》這張專輯其他⾸的 MV 都是我⾃⼰導演及參與製作的。」

 

當音樂淪為注意力戰爭

等待頓悟像顆蘋果/等待有人願意聽我

在串流當道的現今,⾝為實體擁護派的蛋堡堅持讓《家常⾳樂》和《LOOPS for LIFE VOL. 1》僅以「實體專輯+數位專輯」形式販售。這樣看似任性⼜有些⾵險的做法,似乎需要抱持相當程度的⾃信和信念感才有膽量執⾏。

對此,蛋堡表⽰,「我覺得我是個很兩極的⼈。在躁鬱症躁期的時候,我就超級有⾃信、覺得所有⼈都是⽩癡;但是鬱期的時候⼜會覺得⾃⼰真的好廢。」他曾在歌詞中寫道,「關於自知之明和自信/怎麼平衡/像永遠都需要適應」。雖然過度⾃信的⼈容易失去⾃知之明,但過度聰明的⼈也很難成得了事。

而面對「不上串流怎麼賺錢」的質疑,蛋堡選擇相信自己對於群眾和販售模式的長期培養,「有時候事情的成功需要一些衝勁,學習如何武斷地做決定、武斷地評斷事件,我覺得這也是擁有權力者必修的一課。」他形容創作者透過串流平台能得到的收益「又少又慢」,自己發行販售,賺得比以前又快又多。

成家讓他開始考慮這些現實層面,「《家常音樂》前後做了8,000張,以前的專輯頂多做5,000~7,000張。但其實也沒有那麼算計啦,就是一個『我想要這樣做』的直覺。」

他也坦言直至現今,自己都沒有 Spotify 帳號。不過開車時會用老婆的帳號點來聽聽,偶爾會用 YouTube,但真正喜歡的作品還是會收藏實體,也常回味以前購買的專輯。

「我覺得串流平台對於⾳樂創作的影響是負⾯的。當『專輯』的概念被打散、全部以單曲為導向時,⾳樂變成注意⼒的戰爭,⼩品類型的歌和專輯中的 skit 就沒有存在的空間。」《家常⾳樂》中收錄《你拍我唸》、《午后⾃娛焚⾹操PAD》等多⾸ skit,有了這些⼩品將單曲串連,專輯脈絡才算完整。隨選即聽不失為⼀種欣賞⽅式,但當經過設計的曲⽬編排,散落於串流平台的隨機播放,⾳樂製作⼈想述說的故事或許也會被隨之抹滅。

最近剛看完《暴君養成指引》和《jeen-yuhs:Kanye West 三部曲》的蛋堡表⽰,⾃⼰其實是近幾年為了看紀錄⽚才訂閱 Netflix。平時喜歡在動物星球頻道和 Discovery 看動物、 看宇宙放鬆的他說道,「每天⽣活已經要接觸那麼多⼈類,休息時還要看⼈,我會覺得有夠煩。」

不過他也提及,未來還是期待有機會以影像述說⾃⼰的故事。「前幾年看過⼀部中國作品,導演於過年返鄉時把相機架在家裡,拍全家⼈圍爐包餃⼦,聊⼀些有的沒的。」喜愛記錄平凡⼩事的他聊到在臉書社團競標得⼿《家常⾳樂》⼆⼿專輯的趣事,笑稱「如果能把整個事件記錄下來應該也很有趣。」

 

從電影取樣靈感

我們把希望寄託在道路城市/精神寄託電影音樂文字

除了多數聽眾熟悉的「蛋堡Soft Lipa」,DJ KuSouL 也是蛋堡走跳江湖的封號之一。翻玩周星馳經典電影台詞、從翻蓋手機年代流傳至今的《周星馳 Rap》便是 DJ KuSouL 的不敗經典。

「小時候看周星馳只是覺得好笑、很無厘頭,長大後才體會到背後有很深沉的含義。」星爺常在電影中致敬經典,像是《功夫》中火雲邪神現身前滿地鮮血的精神病院,便是仿效《鬼店》中血漫電梯的一幕。蛋堡補充道,「我覺得這個取樣的概念跟嘻哈很相似,所以就算是同樣的電影,在不同年紀、有了更深度的了解後,還是能不斷追尋更裏層的意義。」

自覺是視覺派的他,相當擅長從影像汲取創作靈感。「雖然我也喜歡看書,但我對文字的吸收能力比較慢。」他形容自己需要把文字轉換成畫面才能進入情境,這也體現在寫歌詞時習慣先思考畫面,「比起空泛地講述『我好辛苦』、『我好難過』、『我那麼愛你為什麼你不愛我』,我更喜歡透過描述畫面的拼接來傳達想法,沒有經歷過那個場景的人可能不會懂,但如果某天你遇到了同樣的狀況,就能感受到『哦!原來是這樣!』的連結感。這是我覺得很酷的表達方式。」

王家衛和蔡明亮也是蛋堡喜歡的導演。「包括《東成⻄就》,我覺得整個九零年代的港⽚都很屌!」但蛋堡直⾔,「我⼀直認為『製作上的限制』是一種能夠激發創意的⽅式。當有了中資這樣龐⼤的格局後,反⽽比較難看到以前那種生猛的港味。」

而向來被視為台南人的他也透露,因為自己其實是在台北出生、逢年過節也是回台北和親戚團圓,所以對台北有另一種鄉愁。「我很喜歡蔡明亮導演的《青少年哪吒》,裡面能看到正在蓋捷運的台北街景,還有拍到克難街。」詹記門前和平東路跟敦化南路的路口,則是楊貴媚在《愛情萬歲》走過的馬路,「我有時候想到就會跑去現場感受一下。」

我們問及,在這些欣賞的導演中,若有機會任選⼀位合作拍 MV 會想找誰?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我要找王家衛來導、梁朝偉來演,請他亂拍都行!我也不用入鏡。或是侯孝賢搭顏正國。」

 

毫無目的之時最純粹

我喜歡留白/簡單的力量讓人對你的尊敬像是挪抬

和嘻哈文化有關的電影自然也在蛋堡的守備範圍,「早期很喜歡像《笑槍走火》(Don’t Be a Menace to South Central While Drinking Your Juice in the Hood)和《爽歪歪》(How High),這類玩弄嘻哈刻板印象的搞笑爽片;還有《焦糖情緣》(Brown Sugar)這種暗藏嘻哈之愛的都會愛情片,或《熱街小子》(Beat Street)這種捕捉了早期紐約嘻哈人物場景的電影。」

近期轉戰紀錄片的他,和我們推薦了《嘻哈進化史》(Hip Hop Evolution)和《反叛者》(The Defiant Ones)。「從這類嘻哈歷史導覽,可以重新了解脈絡、鑑古知今。近年紀錄片類型的嘻哈電影、影集多了起來,這也代表嘻哈文化從一種娛樂,進步、深化成為一門學問。」

蛋堡也提及讓他和 Giloo 結緣的《瑞明樂隊》。喜歡從紀錄片觀察人性百態的他,在這部作品中的成員互動中,回想起自己年少時與夥伴們窩在一塊,滿心只想著音樂的模樣。「我認為紀錄片的精髓在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那種沒有經過太多設計的直觀感受,對我來說是比較真實的。」

除了記錄當下,時代對比也是紀實作品特有的況味,「以前人跟鏡頭的關係和現代不太一樣,相對少了很多想像與算計,也多了點直覺和坦白。」對於慣常將自我藏進網路世界的現代人而言,像「《瑞明樂隊》這樣的秘密基地,或許快成為時代眼淚了。」蛋堡有些遺憾地說著。

「我覺得藝術創作最珍貴純粹的階段,就是毫無目的之時、那個『想做』的起心動念,所以它能當作暫時逃離社會的庇護所。」對於蛋堡而言,像「沒有目的」一般的隨心抒發,正是最舒適的創作頻率。從微不足道的年少煩惱,唱進瑣碎家常裡的浪漫,現在的他仍是在節奏鋪成的路上信步漫遊,說著、唱著生活的軌跡。

蛋堡 Soft Lipa 線上策展|知道,是一種娛樂

 

採訪/宋映萱、施俞如;撰文/宋映萱;攝影/趙豫中 Yuchung Chao;責任編輯/林潔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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